“不喜?是应当的。”
莫云生缓缓起身,赤足踏在冰凉的金砖上,“若她们毫无反应,反倒可疑。做贼心虚之人,最怕风声,岂会主动跳出来?”
“正好。”
“朕倒要看看,这皇宫内外,究竟有多少人早已忘了君臣之别,多少乱臣贼子,敢在朕的眼皮底下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他转身,目光如刀,扫过伏地颤抖的太监。
“朕还在位一日,他们便敢如此放肆。若真有一日朕龙体垂危,消息未宣,这大离的朝堂,怕是要血流成阶,尸横殿前了。”
语毕,他冷冷一笑。
“传朕口谕:明日朝会,所有参议大臣,提前一个时辰入宫。朕,要亲自听听,他们都有什么‘忠言’要谏。”
“奴婢……领……领旨!”
小太监颤声应命,几乎匍匐在地,连抬头的勇气也无。
莫云生眉峰微蹙,眼中掠过一丝不悦,问道:
“王锦呢?”
“禀……禀陛下,王公公他……正在司礼监处理政事。”
“去请他过来。”
莫云生语气一沉,“朕要与他秉烛夜谈。”
“奴婢领旨!”
夜色如墨,宫灯摇曳,烛火在廊下投下斑驳的影。
仿佛无数潜伏的耳目,悄然窥伺着这九重宫阙的每一寸寂静。
深夜,御书房内,檀香袅袅,一局残棋静置于案上。
莫云生执黑子,王锦执白子,二人对坐,默然无言,唯有落子之声清脆地在御书房响起。
“死了三位皇子,陛下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
王锦终于开口,轻轻放下一枚白子,声音平静,“此事已闹得后宫震荡不安,那些娘娘们……”
莫云生未答,只凝视棋局,良久,才缓缓启唇:
“王锦,你觉得朕该如何选择?”
这话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已将所有答案悄然掩藏其中。
帝王无需倾诉悲痛,唯有抉择才是他的宿命。
王锦闻言,棋子悬于半空,终是缓缓收回。
他沉默良久,方低声道:“……陛下,血神宫非是易与之辈。”
血神宫,魔道三教之一。
“朕知晓。”
莫云生轻笑,黑子落下,断其一脉,“正因如此,朕才请你入宫,助朕守此江山。乱,可以;但大离,绝不能崩在朕的手上。朕若死……”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南边那位,可是一直都怀有北伐之志呢。”
王锦心头一凛,低声道:“……要咱家派人去警告一番吗?”
“不必。”
莫云生摆手,眸中寒光微闪,“警告了,就太没意思了。乱了好,乱了好啊!南边,朕早已布下棋子,足以让那位养精蓄锐百余年、自诩天命所归的老货,吃上一壶够他吐血三升的苦酒。”
王锦垂首,声音几近呢喃:“……陛下!陛下若不使此逆天改命之法,尚可活上二三十年……”
“得了吧。”
莫云生嗤笑一声,抬手拂乱棋局,黑白子散落如星陨,“与你能活上千年的寿数相比,朕这区区二三十年,不过弹指一瞬。还是说,你愿意效仿武库那位老祖宗,耗尽毕生修为,乃至折损自身寿元,只为替朕多续上无用的三五十载光阴?”
王锦默然,唇动了动,终究无言。
皇帝的【宿命】!
或许用是与恶魔交换后取得的代价,亦或是大离太祖登基之时就开始就存在的诅咒。
成为大离皇帝的,都相当的短命。
当然,命运的天平从不失衡。
以寿命为祭,换取的是无与伦比的天赋与近乎妖孽的修炼速度。
凡人穷尽一生难以企及的境界,在帝王眼中,不过是登基路上的一阶石梯。
莫云生尚未满五十,却已踏入涅盘之境,此等成就放之四海皆堪称惊世骇俗。
可在大离历代帝王之中,这般成就,却只能算是稀松平常。
毕竟,十岁登基,三十岁抵达涅盘境界的,亦有,莫云生的父皇。
只可惜,纵然天资盖世,终究敌不过【宿命】的侵蚀。
不到六十,便龙驭归天。
说来何其悲凉?
大离的皇帝,竟连寻常百姓的寿数都难以企及!
“朕,还是仁慈的。”
莫云生淡淡开口,语气平静得仿佛死的并非是他的儿子,而是路边上的蚂蚁,“毕竟,才只死了三位皇子,不是吗?又不是全都杀尽了。”
才只死了三位……吗?
王锦眸光微沉,心中泛起冷意。
那么这一年来,深宫幽院中悄然夭折的那些呢?
那些尚在襁褓、未及满月的婴孩;那些牙牙学语、不过三四岁的稚童……
他们的哭声,可曾入过您的耳?
毫无疑问,这位君王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岁月里,一步步踏入了深渊。
关键来看,还是主动坠入深渊,目的却只是为了将皇帝的【宿命】解脱。
若是目的达成,皇子对于莫云生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必要,若是目的没有达成,便唯有身死,再由某位幸存的皇子接过那染血的冠冕。
“……陛下接下来,还打算让几位皇子赴死?”
眼下局势,表面尚在掌控之中。
蛮国覆灭,本就在既定谋划之内,虽途中波折横生,终归大功告成。
如今边军铁骑仍在草原纵横,犁庭扫穴,余孽难逃。
南燕方面,陛下亦早有布局,应对从容。
那么剩下的,便只剩下大离腹心之地的暗流涌动。
朝廷权争、江湖纷乱、世家盘根、宗门隐势……
除了那不知何时联系上的血神宫,这位帝王,究竟还藏了多少底牌?
又在等待一个怎样的时机,将所有棋子,尽数引爆?
“呵呵……”
宫廷幽深,寒风不时自廊间卷起,如冷刃般划过空寂的殿宇。
“好啊,太好了……”
一座久无人迹的宫殿深处,寂静中忽传来一声轻笑,婉转娇媚,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那声音似含着无尽讥诮,如丝如缕地缠绕在冰冷的空气里,“莫南天,你可曾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能亲眼目睹,你血脉之中,竟上演了这等父食子的惨剧,只为应验你当年甘愿承受的诅咒!”
“当真有趣,实在有趣极了!”
“两百余年囚于这深宫幽禁,不得自由,可你这后人……却是奴家见过最耐人寻味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