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在血月祭典后的混乱与神秘祭司降临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喘息,街头巷尾的瓦砾间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能量残留气息。城防军加强了巡逻,但步伐中带着掩不住的惊惶,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那座空荡荡的观星台,仿佛那塔尖的飞檐上,还残留着那个古老身影带来的无形重压。
在这片风声鹤唳中,农氏家族深处,一处弥漫着浓郁药香、被层层叠叠的藤蔓和古老符阵守护的僻静院落内,奉清歌的意识,正从一片混沌的泥沼中艰难上浮。
剧痛是她回归的第一个感知。四肢百骸如同被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灼痛。更深的,是意识深处翻腾不休的碎片——刺耳的兵刃交击、岑仲昭惊怒的呼喊、自己奋不顾身扑过去时眼前炸开的血光……还有,远比这些更幽远、更模糊的幻象。
她仿佛坠入了一条漆黑湍急的时间之河。破碎的画面在意识中沉浮:古老庄严的祭坛上,身着华服、面容模糊的奉家先祖,正与一群袖口绣着扭曲弯月印记的人影激烈对峙,空气中弥漫着背叛与血腥的气息;光影交错间,又看见奉家先祖与卢家、秦家等隐世家族的首领歃血为盟,共同封印某种散发着不祥波动的巨大器物;还有……影影绰绰的密室中,一卷被层层禁制包裹的玉简,散发着熟悉又令人心悸的波动——苍梧玉简!而她的某位先祖,似乎正以自身鲜血为引,在玉简上留下了一道特殊的烙印……
这些幻象混乱、跳跃,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细节和撕心裂肺的情感碎片——先祖的愤怒、绝望、刻骨铭心的恨意,以及一种……深埋血脉中的沉重使命。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奉清歌干裂的唇间溢出,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木质房梁,空气中是安神草药微苦的气息。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盖着素净的薄被。
“醒了!她醒了!”一个清脆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守在床边的一名农氏少女立刻跑了出去。
不多时,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农稷轩在一位面色沉静的中年女医者(农芷兰)陪同下,快步走了进来。农稷轩的脸色依旧憔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灼人的光芒,死死盯着刚刚苏醒的奉清歌,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奉姑娘,感觉如何?”农芷兰上前,声音温和,手指熟练地搭上奉清歌的腕脉。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清凉的气息,让奉清歌混乱的痛楚稍稍平复。
“疼…很乱…”奉清歌的声音嘶哑微弱,她努力回想,“岑…岑大哥他……”
“岑仲昭无大碍,皮外伤,已安置在别处休养。”农稷轩抢着回答,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颤抖,“奉姑娘,你…你可还记得昏迷时,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奉清歌蹙紧眉头,努力梳理脑中混乱的碎片:“血…厮杀…一些…很旧的画面…看不清的人…祭坛…玉简…还有…恨…”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些幻象太过离奇,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心里…很重…”
“玉简?是不是苍梧玉简?”农稷轩激动地追问,身体前倾。
奉清歌茫然地摇摇头:“看不清…只是感觉…很熟悉…又很…难过。”
农稷轩眼中精光爆射,猛地看向农芷兰:“芷兰!给她看!”
农芷兰点点头,神色凝重地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的古老罗盘。罗盘表面刻满了极其复杂的星象与五行符文,中心镶嵌着一块流转着微弱五色光晕的透明晶石。这正是农氏秘传的“五行星衍盘”,对天地间精纯的五行能量波动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
农芷兰将罗盘小心地悬于奉清歌身体上方三寸之处,并未接触。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掐动一个奇特的法诀,一缕微弱的青色木属元气注入罗盘。
嗡——
罗盘中心的透明晶石骤然亮起!并非单一的色彩,而是金、青、蓝、赤、黄五色光芒同时涌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激烈地荡漾开来!五色光晕瞬间扩散,将整个罗盘笼罩其中,其光芒之盛,远超过农芷兰注入的那点木属元气应有的效果!更奇异的是,那五色光芒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妙、和谐的方式彼此流转、相生,形成一个小小的、活生生的五行循环!
“果然!果然如此!”农稷轩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精纯!完美!与昨夜那祭司法器上的本源五行波动……同源!虽然微弱,但本质一样!这是先天五行之体的血脉共鸣!奉家…奉家血脉中,竟然蕴藏着如此秘密!难怪…难怪苍梧玉简的守护,总有奉家一份!他们守护的不是玉简,是玉简中可能蕴含的、开启自身血脉的钥匙!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钥匙的一部分!”
奉清歌茫然地看着头顶那光芒流转的奇异罗盘,听着农稷轩激动到语无伦次的话语,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五行共鸣?血脉?钥匙?这些词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她本就混乱的记忆碎片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她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农芷兰的脸色却突然一变:“家主!不对!她的脉象…有异种能量冲突!在脏腑深处,很隐蔽…像是…潜伏的毒素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了?”
“毒?”农稷轩眉头紧锁,立刻上前亲自探查。片刻后,他脸色阴沉下来:“好阴损的蚀骨之毒!若非昨夜那神秘祭司降临带来的庞大天地元气冲击,加上她自身血脉此刻被引动产生的生机强行压制,这毒早已深入骨髓,神仙难救!是影月盟的‘跗骨蛆’!青梧卫追查的毒术…看来是冲着她来的!”
奉清歌的心猛地一沉。蚀骨之毒?影月盟?青梧卫的追查…这一切都指向了奉家!指向了她自己!她昏迷前替岑仲昭挡下的那致命一击,难道并非偶然?
奉家府邸,气氛同样压抑到了极点。
议事厅内,家主奉天行脸色铁青,一掌将身旁的黄花梨茶几拍得粉碎!木屑纷飞。
“查!给我彻查!到底是谁!竟敢背着家族,继续与影月盟那群魑魅魍魉勾结!还胆大包天到用‘跗骨蛆’这种禁忌之毒!”奉天行的怒吼在厅内回荡,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清歌若因此…我奉天行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厅内几位核心长老噤若寒蝉。奉清歌遇袭重伤、身中影月盟奇毒的消息,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奉家脸上。奉天行刚刚在家族高层会议上宣布与影月盟彻底切割,划清界限,转头就爆出家族内部有人不仅继续勾结,还意图毒杀家族中颇具潜力的小辈(他们尚不知奉清歌血脉之秘),这简直是将奉家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家主息怒。”二长老奉天衡,一个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勾结外敌,残害同族,此乃大逆不道,自当严惩。但眼下,农氏那边将清歌救治的消息捂得极严,我们尚不知清歌具体情形如何。当务之急,是确保清歌安全,并将其接回族中医治,以免…再生枝节。”他话语看似关切,但“再生枝节”四个字,却带着一丝微妙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寒意。
奉天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天衡长老所言极是。立刻准备,我亲自去农氏接人!”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在清歌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府邸!违令者,以叛族论处!”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诺。
奉天衡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幽光。待众人散去,他并未返回自己居所,而是屏退左右,悄无声息地穿过几重守卫森严的回廊,来到家族深处一座偏僻、供奉着历代先祖牌位的古老祠堂后方。
这里有一间极其隐蔽的密室。密室中央,并非牌位,而是一个用暗红色不知名矿物粉末勾勒出的、散发着微弱邪异气息的复杂法阵。法阵中心,供奉着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漆黑如墨的晶石。晶石内部,似乎有粘稠的阴影在缓缓蠕动。
奉天衡走到法阵边缘,并未踏入。他咬破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法阵边缘一个特殊的符文上。
嗡!
符文亮起幽暗的红光。那滴鲜血瞬间被法阵吸收,化作一缕极淡的血线,融入中央的黑色晶石。
片刻之后,黑色晶石表面微微波动,一个低沉、沙哑、仿佛摩擦着生锈金属的声音,直接在奉天衡的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兴奋:
“如何?那‘容器’…可还完好?”
奉天衡的腰微微弯下,神态恭敬中带着狂热:“回禀圣使,目标重伤,但据可靠消息,已被农氏所救,性命暂时无碍。农稷轩那老匹夫似乎发现了她血脉的异常,正严密看守。奉天行已决定亲自去接人,恐难以下手。”
意识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那沙哑的摩擦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贪婪:
“无妨…只要她还活着…‘源血’未散…便是希望。农稷轩…哼,一个痴迷于力量的可怜虫罢了。他守着那‘钥匙’,却不知如何开启真正的宝库…昨夜那祭司…你感应到了?”
奉天衡眼中精光一闪:“是!那股力量…浩瀚如海,精纯如初!圣使,那莫非就是……”
“不错!吾主追寻万古的‘混沌之引’!竟在此时此地现世!天助我也!” 意识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奉天衡!计划变更!不惜一切代价,盯紧那个祭司!更要确保‘容器’安全回归奉家!她的血脉,是唤醒吾族‘暗蚀之骸’、引动‘混沌之引’共鸣的唯一媒介!待吾主降临,融合‘暗蚀之骸’,掌控‘混沌之引’,这腐朽的天地,将迎来真正的洗礼!奉家…将成为新纪元的第一柱石!你…便是奉家新的主宰!”
奉天衡呼吸骤然急促,眼中爆发出骇人的野心光芒:“属下明白!定不负圣使所托!只是…奉天行那边…”
“阻碍…清除便是。时机…很快就要到了…” 沙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渐渐消散,黑色晶石恢复了死寂的幽暗。
奉天衡直起身,望着那黑色的晶石,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狂热与残忍的狞笑。他转身离开密室,身影融入祠堂的阴影之中。暗流,在奉家最深处,开始涌动。
农氏药庐内,农芷兰刚刚为奉清歌施完一套极其耗费心神的固本培元针法,暂时压制住她脏腑深处蠢蠢欲动的蚀骨之毒。奉清歌疲惫地睡去,但紧蹙的眉心和偶尔的梦呓,显示她并不安稳。
农稷轩站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盯着沉睡的奉清歌,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光芒已经平息的“五行星衍盘”,如同握着打开无上宝库的钥匙。他低声对农芷兰吩咐:“芷兰,用最好的药,不惜代价!她体内的‘源血’太珍贵了!这是我们农氏,不,是整个隐世界,窥探先天五行本源奥秘千载难逢的契机!一定要保住她!等她恢复些,我要亲自研究……”
就在这时,一名农氏弟子匆匆进来,低声禀报:“家主,奉家家主奉天行亲自来访,就在前厅,言明要接回奉清歌小姐。”
农稷轩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研究的烦躁和不悦:“奉天行?他倒是来得快!告诉他,清歌伤势极重,经不起颠簸,需在我农氏静养!”
弟子面露难色:“奉家主态度…很强硬。说…说奉家自有秘法救治族人,不劳外人费心。而且…他带来了青梧卫的副统领作证,说影月盟毒术之事,奉家需要将清歌小姐带回去配合调查…”
“青梧卫?”农稷轩脸色一变,眼中精光闪烁。奉天行竟然拉来了青梧卫?这是铁了心要立刻把人带走!他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奉清歌的“源血”之秘绝不能泄露!奉家内部显然还有影月盟的钉子,此时回去凶险万分!但若强行扣留,等于同时得罪奉家和青梧卫,农氏承受不起…
就在农稷轩权衡利弊、犹豫不决之际——
沉睡中的奉清歌,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与此同时,农稷轩手中的“五行星衍盘”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出刺目的五色光芒!这一次,光芒不再温和流转,而是激烈地、狂暴地震颤着,罗盘上的指针疯狂地左右摆动,发出尖锐的嗡鸣!
“怎么回事?”农芷兰大惊失色,立刻扑到床边探查奉清歌的脉象,却发现她体内那股被暂时压制的蚀骨之毒,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猛烈地反噬起来!更有一股源自她血脉深处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五行力量,似乎受到了某种遥远而强大的牵引,正不受控制地从她心脉深处透出,与那肆虐的毒素激烈冲突!
“是…是共鸣!有人在引动同源的力量!好远…好强…”农稷轩死死抓住躁动不安的罗盘,失声叫道,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和层层空间,投向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是昨夜那个神秘祭司消失的地方?还是…奉家那古老祠堂的方向?
沉睡的奉清歌在剧痛中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深处,此刻竟隐隐掠过一丝极其古老、极其淡漠、仿佛不属于她自身的五色流光。一个模糊的、带着无尽威严与沧桑的意念碎片,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炸开:
“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