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光球在岑仲昭掌心流转着温润而内敛的光泽,如同新生的心脏,为满目疮痍的邕州城注入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生命力。然而,当岑仲昭带着这枚关系着新秩序根基的“钥匙”回到青梧卫临时搭建的指挥所时,一个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深埋地底的毒藤,在沉默中悄然攀爬至阳光之下,露出了它狰狞的根须。
奉天行率领的奉家核心长老们,终于得以踏入这座象征着新权力中心的院落。他们的姿态放得极低,谦卑得近乎卑微,全然不见昔日隐世家族的傲慢。奉天衡更是脸色灰败,眼神躲闪,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去了脊梁。然而,当岑仲昭将那枚封印着祭司残影与“混沌之引”的混沌光球置于案上,其散发出的、与奉清歌血脉同源的微弱波动弥漫开来时,奉天行一直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他死死盯着光球中那一缕凝固的墨影,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恐惧、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埋骨髓的、被揭穿的羞愤交织在一起。他猛地看向岑仲昭,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奉家主,”岑仲昭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玉简虽黯淡,其威压却因混沌光球的存在而更显沉凝,“昨夜浩劫,祭司伏诛。然其真容消散前,曾显露片刻。”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奉天行,“其面目…与你奉家祠堂供奉的‘初代源血大祭司’画像,有七分神似。更关键的是…他残存的意识波动,与奉清歌姑娘的‘源血’,同源共鸣!”
轰——!
如同惊雷在奉家众人脑海中炸响!几位长老瞬间面无血色,踉跄后退。奉天衡更是直接瘫软在地,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不…不可能…那位先祖…早已…早已…”奉天行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否认,但声音却虚弱得如同蚊蚋。
“早已什么?”岑仲昭步步紧逼,“早已为守护封印牺牲?还是…早已被你们奉家视为‘失控的禁忌’,秘密处理了?”
奉天行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在混沌光球那无形的、源自血脉本源的压迫感下,在岑仲昭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那道被奉家视为最高耻辱、深埋了数十年的禁忌之墙,终于轰然倒塌。
“他…他叫奉子轩…”奉天行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腐朽的木头,带着无尽的苦涩与恐惧,“是…是清歌同父异母的…兄长…”
尘封的秘辛,裹挟着血泪与背叛,在压抑的空气中缓缓铺开:
数十年前,奉家血脉中的“源血”之力日渐稀薄,守护“混沌之引”共鸣的资格岌岌可危。当时的奉家主,也就是奉天行和奉子轩的父亲,奉天擎,为挽救家族地位,在家族最隐秘的禁地,启动了一项被先祖严令禁止的禁忌秘仪——“血源返祖”。
他们选中了奉天擎一位侍妾所生的庶子——奉子轩。并非因其天赋卓绝,而是其生辰八字、体质经络,被古老的秘典记载为“最接近初代源血”的“活祭胚体”!
“返祖秘仪”的过程惨绝人寰。年幼的奉子轩被浸泡在混合了各种剧毒异兽精血和狂暴五行精粹的“化生池”中,经受着非人的折磨。古老的符文被烙铁般刻印在他的骨骼上,强行刺激着稀薄的“源血”本源。每一次仪式,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和身体诡异的异变。他被视为器物,而非人。
而当时尚且年幼的奉清歌,因为其纯正的嫡系血脉和表现出色的“源血”亲和力,被家族视为未来的希望。她懵懂无知,只记得那个被关在阴暗地牢深处、偶尔能隔着铁栏看到的、眼神空洞却异常清秀的“小哥哥”。她会偷偷省下自己的糕点,趁守卫不注意塞给他。奉子轩在无尽的痛苦中,唯有这偶尔的、带着甜味的温暖,是他仅存的人性微光。
“返祖秘仪”最终失控了。奉子轩的身体虽然强行容纳了被刺激复苏的、狂暴的“源血”之力,但他的精神却因无尽的痛苦和家族的无情彻底扭曲。在一次剧烈的能量反噬中,他撕裂了禁地的符文禁锢,重创了数名主持仪式的长老,带着满身的血污和刻骨的仇恨,消失在奉家后山通往无尽蛮荒的迷雾之中。奉家对外宣称奉子轩“不幸夭折”,并彻底封锁了关于“返祖秘仪”和这个“失败品”的一切消息。奉清歌关于“小哥哥”的记忆,也被家族以秘法模糊淡化。
“他…他竟然没死…还成了…祭司…”奉天行老泪纵横,不知是悔恨还是恐惧,“他恨我们…恨整个奉家!他回来…是要复仇!是要夺回他失去的一切!他利用影月盟,挑动邕州纷争,甚至不惜以血月终章献祭全城…都是为了…都是为了最终掌控那‘混沌之引’,用那灭世的力量…清洗奉家…清洗这带给他无尽痛苦的世界!”
“复仇?”岑仲昭的眼神锐利如刀,手指轻轻拂过混沌光球中那缕凝固的墨影,“仅仅如此吗?那他为何在最后时刻,面对清歌…会有那样的反应?”
奉天行一愣,茫然地看向光球。
就在这时——
“不…不是的…”
一个虚弱却带着巨大悲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农稷轩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的奉清歌走了进来。显然,刚才奉天行的讲述,她已全部听见。
奉清歌的目光没有看奉天行,也没有看岑仲昭,而是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锁定在混沌光球中那缕墨影之上!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与共鸣,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灵魂!那不是恨意,而是一种…深沉的、被强行割裂的悲伤与呼唤!
昨夜祭坛上那模糊祭司最后的影像,那消散前清晰了一瞬的面孔,那双饱经沧桑、痛苦、疯狂,却在看到自己扑向混沌孔洞时,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无法掩饰的惊愕、痛苦…甚至是一丝…绝望的悲伤!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记忆的迷雾!
“哥…哥…” 奉清歌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她想起了地牢铁栏后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了偷偷塞过去的糕点…那个名字——子轩!那个被家族抹去、被她遗忘的“小哥哥”!
“清歌…” 混沌光球中,那缕凝固的墨影竟微微震颤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弱、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充满了疲惫与无尽悲凉的精神意念,如同游丝般直接传入奉清歌的意识深处:
“…小妹…走…离开…邕州…快…”
这意念一闪而逝,墨影重归死寂。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如同惊涛骇浪,彻底颠覆了奉天行所谓的“复仇”论调!
“他不是为了复仇…” 奉清歌踉跄一步,靠住门框,声音带着泣血般的颤抖,眼神却异常明亮,“他布局邕州…渗透影月盟…甚至推动血月终章…不是为了毁灭!他是在…寻找!寻找一个能承受‘源血返祖’之力而不崩溃的完美容器!一个能真正承载‘混沌之引’、彻底稳定封印、甚至…复兴奉家古老荣光的契机!”
她猛地指向自己,指向自己体内那融合了蚀骨之毒与五行源血的、独特而强大的血脉!
“他最终选定的容器…是我!”
“他引动血月终章,不是为了献祭邕州,而是为了在混沌之门前,以最极端的方式,激发我体内潜藏的所有力量!让我成为那把…开启并掌控新平衡的‘钥匙’!”
“他最后…最后想阻止我扑向孔洞…不是怕我破坏仪式…他是…他是怕我死啊!”
真相,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奉子轩,这个被家族视为牺牲品和怪物的“失败品”,他数十年潜伏暗处,操纵风云,掀起滔天巨浪,终极目标竟非毁灭与复仇,而是以一种近乎偏执和疯狂的方式,试图在奉家血脉中,再造一个能真正承载古老传承、守护封印的“完美容器”——他的妹妹奉清歌!他布下的,是一盘以整个邕州为棋盘、以无数生命为棋子、只为奉家血脉能浴火重生的惊天棋局!
奉天行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脸上的表情从恐惧、愤怒,瞬间转为巨大的茫然与荒谬。他一直以为的复仇恶魔,竟然…竟然是为了家族?
农稷轩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奉清歌的目光充满了骇然与明悟。难怪她的血脉如此特殊,能引动玉简,能平衡剧毒!她本身就是奉子轩精心培育的“果实”!
岑仲昭的眼神深邃如渊,他手中的混沌光球微微发烫。奉子轩的意念虽微弱,但那份对妹妹最后的、绝望的守护之情,却无比真实。这盘棋,比想象中更加复杂,更加悲壮,也更加…令人心悸。
就在奉家秘辛被血淋淋揭开,众人心神剧震之际——
青梧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惊呼!
一名青梧卫浑身浴血,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嘶声喊道:“统领!不好了!城西…城西奉家营地…奉天衡长老他…他疯了!”
众人悚然一惊!
“奉天衡?他怎么了?”奉天行猛地回神。
“他…他劫持了留守营地的几名奉家年轻子弟!把他们拖进了营地中心的祭坛!他…他在用那些孩子的血…激活…激活‘九幽镇血钉’!嘴里还喊着…‘圣主’已死…唯有…唯有夺取‘源血’之力…奉家才有未来…他要…要强行引动清歌小姐体内的力量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