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师,你怎么来了?”
路知行看看坐在身旁的人,半伸出的手,又收回来了,“能不能换件衣服?”
“这衣服不好吗?”薛宴辞低头看看身上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衣。
“看着太神圣了,显得我的想法有些龌龊。”
薛宴辞听着路知行的话,瞬间明白他在想什么,只好脱了外套叠整齐放到前座去。
“过来,抱一会儿。”路知行伸伸手,扯出薛宴辞压在腰间的衬衣下摆。
“你冷静点儿。”薛宴辞将他的手移开了,提醒一句,“这是单位的地下停车场。”
“又没人认得我的车牌。”
“祖宗,你好歹也是上市企业的董事,动动你的脑子好吗?门口大爷不认得你的车牌,你能到这来?”
路知行尴尬的笑笑,“先吃饭。”
“开两百公里,就为了给我送个苍岚斋的菜?”薛宴辞问一句。
“明天该去复查了。昨晚蔡医生打电话过来说,要你今天饮食清淡些。”
“路老师,以后别信这些。”她呛他一句,才拿起筷子吃一块西蓝花,白水煮的,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如果为了检查结果好看,特意提前注意饮食,那检查结果毫无意义。就应该保持平常的生活状态,平常的饮食习惯去检查,那才是最真实的结果,最有意义的结果。”
“薛宴辞,你怎么这么多歪道理。”路知行又喂她吃一块水煮胡萝卜,薛宴辞这人十分不好养。
“这不是歪道理。”薛宴辞咧着嘴将一饭盒的水煮菜硬吞下去,穿好外套,反驳路知行一句,“这是事实,是真相。”
“等会儿,妆花了。”路知行拽拽她的衣角,薛宴辞又将打开的车门关好。
无论是薛宴辞的车里,还是路知行的车里,常年都备着一套刷子,一套口红,一套粉饼,一套散粉。
“反正都要补妆,就过来抱一小会儿,好不好?”路知行撤了饭桌,将餐盒收一收,打开车门,放在车底,等离开时再拿去垃圾桶扔掉,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五分钟。”
“十分钟。”
薛宴辞点头同意了,十分钟。
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在车里抱过薛宴辞了,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车里同她吃过午饭了。
明明这是大学时候每天都会做的事。
薛宴辞特别爱吃麦当劳,在天津大学那八个月,她除了去3食堂吃筒骨米粉,其他时间都是拉着路知行在车里吃香辣鸡腿堡,吃薯条,喝可乐。
薛宴辞不喜欢车里有味道,所以每周都要去洗车,可那辆minicooper,早就被麦当劳的味道浸透了。
“一会儿喊我一下,有一些困。”
路知行答一声嗯,又拿了自己的外套给她盖好,就和认识的第二天中午一样。
那天晚上路知行送唱片机给薛宴辞后,又在第二天上午逃了半节课,跑去医学部等她下课。
从理学院到医学部最近的路要穿过敬业湖,走铭德道。那天没太阳,天很阴,风也特别大,可路知行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你找我?”
“嗯,找你一起去吃中午饭。”
“不用,我点麦当劳了,马上就到。”
薛宴辞说完话头也没回地就下楼去了。路知行只好抱着课本下楼,却在第24教学楼的楼门口又看到了她。
路知行抬头望过去,薛宴辞正摇着手里的麦当劳在问他话,“要不要吃?”
薛宴辞那天穿着云母白色毛呢外套,系着蓝绿格子的羊绒围巾,在阴沉沉的冬天极其耀眼,长长的毛呢外套下还露着一小截棕色裙子。
路知行哪肯错过这么好的邀约,随着她走了五分钟,又一次坐上她的车。
“你过来一点儿,让我靠一会儿,我好困。”
薛宴辞有多霸道?一句话,指使了路知行,还用了两个「我」字,一点儿都不允许他拒绝。
“这不好吧?”
“你有女朋友了?”
“没有。”
“没有就过来让我靠一会儿。”
路知行没敢动,薛宴辞拿着手机给他转了三万块。又一把抢过路知行的手机点了收款,然后,她就自作主张地互删了好友。
“下车吧,咱俩两清了。”
薛宴辞说话一向都狠,做事更狠。路知行原以为有了能和她更近一步的希望,还畅想着晚上能不能同她一起吃晚饭,她就这么彻底地拒绝了。
三万块,是路知行送薛宴辞那台唱片机价格的两倍。
“还不走?”
路知行只能看到薛宴辞半张脸,闭着眼睛,蹙着眉,好像很生气。
“要我赶你下去吗?”
薛宴辞太厉害了,那语气就像是要吃人一般,又轻蔑又张狂。
路知行伸手打开车门,迈出一条腿后,她又说,“帮忙把垃圾扔了。”
路知行俯身去拿垃圾,她又说,“快一点,你想冻死我吗?”
薛宴辞真不是个好惹的主,更不是什么温文尔雅,真诚善良的女孩子。她又凶狠又暴躁,还很飞扬跋扈。
路知行敲她车窗玻璃,她仍盖着毛呢外套坐在车里,没半点反应。他只好又拉了车门坐进去,耐心同她说,“同学,你在车里开着空调午睡很危险,容易一氧化碳中毒。而且,你不锁车门,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很不安全。”
“你很想看我死吗?”
“哎,我是过来好心提醒你的。我跟你又没仇没怨的。”
薛宴辞起身从兜里摸出钥匙,将车门锁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在这里一氧化碳中毒。”她笑得很是悲伤,眼里只有黯淡。
“别这样想。”路知行低头笑了笑,“人生再怎么艰难,只要活下去,总归是会有转圜的。”
薛宴辞又摁了一次钥匙,车门打开了。
“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宴辞,过来,我抱你睡。”路知行主动伸了手。
“路知行,你搞清楚一点,只有拯救濒临死亡的同学才会直博。”薛宴辞的笑容明媚又张扬,“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不好意思,我并没打算读博。”
“怎么,三万块不够?”
“你不是困了吗?你不是想要靠着我睡一会儿吗?”
“我现在不困了,也不想靠着你睡了。”薛宴辞将头扭过去了,只留一个后背给路知行。
“我困了,我想靠着你睡一会儿,行吗?”
“路知行,你知道我是谁吗?”
“天津大学医学部大一学生,薛宴辞。”路知行答一句。
“路知行,你可要想好了。”薛宴辞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你如果现在不下车,和我在这里待一个中午,你会命不久矣的。另外,从今天起,只要我来学校上课,你都要在我车里陪着我午睡,直到我腻了,你才可以离开,明白吗?”
“你什么时候会腻?”路知行笑到眼睛都要没了。
“应该很快,毕竟你除了长得好看,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才艺。”
路知行伸开双臂,薛宴辞笑着打量他好一会儿,终究还是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薛宴辞很漂亮,额头饱满,左边眉毛中间有颗小痣。
“不要盯着我看。”
路知行尴尬着挪开视线,朝前望去。
“下午上课前十分钟,喊我。”
“不行,我下午也有课,我还要赶回理学院。”
“你怎么这么多事?”薛宴辞又骂他了。
路知行抱着薛宴辞的手瞬间僵硬,自己怕是疯了吧,大冬天在这,抱着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人睡午觉?
“提前二十分钟喊我。”
“放轻松,你硌着我了。”
路知行长叹一口气,又将怀里的人抱紧。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有品位,通琴韵,怎么脾气就这么差呢?
下午两点十分,路知行将怀里的人唤醒。她倒好,顺势还往他怀里钻一钻。
“宴辞,醒醒,该去上课了。”
“路知行,你下午几节课?”
“一节大课,四点半结束。”
“你拿着车钥匙,下课之后过来等我。”
薛宴辞看看窗外,又问,“你有驾照吗?”
“有。”
“外面风大,你开车去理学院吧。下课之后,把车开过来,在车里等我。”
下午五点半,薛宴辞带着一身冷气拉开驾驶座车门,态度恶劣,“坐旁边去。”
她开车很稳当,空调总是开到最大,她真的很怕冷。
“去哪?”路知行瞧着马路边交通指示牌胆战心惊地问一句,她已经开车到河西区了。
“给你买衣服。”
“不用了。”
“别想太多,我是为了自己以后中午能睡得舒服些。”
薛宴辞喜欢棉、麻、山羊绒、蚕丝、真丝。选给路知行的衣服也都是这些面料。
“去试试看。”
“太多了吧。”路知行看着销售手里那一摞子衣服直犯愁。
“先去试试,不一定都合身。”
路知行换一套,出来给薛宴辞看一遍,每一次,她都看得入迷。
看样子,她就是一个喜欢外表的人。
一套接着一套地衣服,一双接着一双的鞋,路知行已经不记得试过多少身了,手指头因为不断地解扣子、系扣子,都磨红了。
“先生,这是外面女士新选的衣服,请您试穿。”
一众西裤中还有不同尺码的内裤。
路知行只对着试衣间的镜子脸红脑热,中午在车上那一刻,他是真的没有控制住,十分尴尬。喜欢与爱,是藏不住的,生理冲动更是难以抑制。
“你还是穿西装衬衣比较好看。”薛宴辞就像是在欣赏艺术品一般看着路知行,好像夹在西裤之间的那些衣服,她毫不知情一般。
“我来吧。”
“不用。”薛宴辞抢先一步递出手机支付二维码,回头看向路知行,笑意盈盈,“既然是为了我自己睡着舒服,理应我来买单。”
薛宴辞付完款,又吩咐销售除内衣之外其他的都直接送去干洗。
她什么都知道,她一清二楚。
“将这位先生的尺码记下来,有新款之后直接安排人送到我家给他试。”
销售在VIc客户名册中将路知行的信息填好,又请他再次确认签字。
“薛宴辞,你有这几十万大可以去做些好事,没必要花在我身上。”
“别那么自信。”薛宴辞将车开的飞快,“你不值得我花几十万给你买衣服。我只是想让自己睡得好一些。”
“你有睡眠问题,应该去医院看看。”
“你觉得我有精神病?”薛宴辞问一句。
“宴辞,我没这么觉得。我只是……”
“下去。”薛宴辞太冷漠了,就像中午赶路知行下车时一般冷漠。
路知行很是倔强,“我不走。”
“你最好赶紧下去。”薛宴辞闭着眼睛,方向盘要被她捏碎了。
后面的车不停地按着喇叭,她就那么开着双闪停在路边。僵持两分钟后,路知行还是解开安全带,自行下车了。
周五薛宴辞没有课,她没来学校。
周六中午路知行去家里找她。薛宴辞乱糟糟的,眼周血液淤滞,应该是好久没睡觉了。
“从九月到现在,你怎么过来的?”
“路知行,我的事你少打听点,兴许你就还能活得长一点。”
路知行张开双臂,“过来,宴辞,我抱你睡一会儿。”
“你的那几身睡衣在白色那个盒子里。”薛宴辞指指墙角的购物袋,“选一身你喜欢的,去客房换好之后过来。”
就这样,薛宴辞有课的时候,路知行穿着她买的衣服抱着她在车里睡午觉。薛宴辞没课的时候,路知行到她家里,穿着她买的睡衣抱着她在沙发上睡午觉。
从2016年11月19日到2017年1月19日,整整三个月。路知行抱着薛宴辞在车上,在沙发上睡了三个月,手都没牵过一次。
直至2017年1月19日下午,薛宴辞答应了告白,路知行才可以在抱着她睡午觉时,握着她的手。
直至2017年3月9日上午在山茶花树下与她接吻之后,路知行才可以在抱着她午睡前亲一口,睡醒后再亲一小会儿。
直至2017年4月11号那晚,路知行才可以抱着她在床上亲一整晚,睡一整晚。
可就在那年八月之后,一切都结束了。只剩下她买给他的一堆衣服,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从冬天到春天,又到夏天。
连一个完整的四季都没有度过。
“宴辞,醒醒。十分钟了,你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