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海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作为榷场总办,所有大宗交易都要经过他的手。
他发现,邢彬那个心腹商人的账目上,采买的桐油和木炭数量,远远超出了正常范畴。
桐油可以防锈,木炭可以炼钢。
很明显,这家伙在偷偷炼钢!而这边塞之地,钢的用途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器!
他不动声色,派人暗中盯梢,果然发现那商人在夜里,偷偷将伪装成普通货物的箱子,运往了城外一处废弃的驿站,与几个鬼鬼祟祟的蛮人接头。
那些蛮人的服饰图腾,正是属于最凶残的秃鹫部!
刘四海心头一凛,连夜求见陈平川,将此事和盘托出。
书房内,烛火晃动。
陈平川听完汇报,脸上毫无波澜,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做得好。”他看着刘四海,目光锐利,“先不要声张。”
“放长线钓大鱼,绝不能让他轻易跑了。”陈平川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要把后面那条大鱼,也一并拽出水面!”
刘四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那大人准备怎么办?”
陈平川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我要你找一个机灵可靠、又长着一张亡命徒脸的伙计。”
“让他装成想发国难财的黑心商人,主动去找那个走私商人。告诉他,你们有更多更好的货源,想入伙一起干票大的。至于分红,可以多让给对方一些。”
刘四海微笑道,“大人,这是引蛇出洞?”
“不。”陈平川纠正他,“是给蛇喂食,让它肥到再也钻不回洞里。”
“可对方会上当吗?”刘四海还是有些担心。
陈平川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贪婪会蒙蔽他的双眼。他看到的只会是金灿灿的元宝,而不是明晃晃的屠刀。”
……
三天后,邢彬的府邸。
那个负责走私的心腹商人,领着一个面相凶悍的汉子,走进了邢彬的书房。
“大人,就是这位兄弟有路子,能弄到更多更好的货。”
一脸横肉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对着邢彬拱了拱手。
“邢大人,在下听说这里能做大生意,想跟着您混口饭吃。”
邢彬靠在太师椅上,眯着眼打量着他们,没有立刻作声。
见状,横肉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货单,拍在桌上。
“大人请看,这是我们能搞到的东西。百炼精钢的刀,破甲的箭簇,要多少有多少。我们只要七成,剩下的全归大人。”
邢彬拿起单子看了看,上面的东西,比他现在倒卖的那些物资,强了不止十倍。
“你胆子不小啊!”邢彬的身体微微前倾,“你们就不怕,新来的陈大人把你们的脑袋挂在城楼上?”
“怕?”汉子哈哈大笑,“富贵险中求!再说了,陈大人一个读书的,他懂怎么做生意吗?咱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财,他都发现不了!”
这番话,正中邢彬下怀。
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陈平川那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好!”邢彬一拍桌子,“既然你们有这个胆色,我就给你们这个机会!”
……
府衙后院的凉亭里,梁坤正悠闲地喂着池中的锦鲤。
邢彬快步走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梁大人,好消息!我又找了个新伙伴,他们的货更好,咱们能赚得更多!”
梁坤将手中的鱼食撒尽,用丝帕擦了擦手。
“底细,查清了?”
“查了,就是个想发财的亡命徒,不足为虑。”邢彬满不在乎。
梁坤动作顿了一下,叮嘱道:“邢彬,你记住,陈平川不是马德那种蠢货。他可比狐狸还精!”
他走到邢彬面前,声音压低。
“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事情败露,你需要一个替死鬼。”
梁坤抬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邢彬眼睛转了转,点点头,他懂了。
……
夜,大雨滂沱。
雷声滚滚,仿佛战鼓在天边擂响。
城外,废弃的驿站。
邢彬的心腹商人,正和刘四海派来的“亡命徒”,焦急地等待着。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雨幕中走出,他们穿着秃鹫部的服饰,脸上画着狰狞的图腾。
“东西呢?”为首的蛮人声音低沉,开口讨要。
商人连忙指挥着手下伙计,将一辆马车推来,上面摆满了十几个大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柄柄崭新的钢刀,刀锋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寒意。
蛮人首领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挥手示意手下接货。
突然!
“不许动!”
一声暴喝,炸雷般响起!
驿站四周,无数人影涌现!
赵莽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带着数百名精兵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商人当场吓得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热。
秃鹫部的蛮人们也是脸色大变,纷纷拔出弯刀,叽里呱啦乱叫。
赵莽冲过来,抓住那商人的衣领喝问:“谁让你私通蛮族?说!”商人哭喊,“是邢,邢大人!都是他指使我干的!我……”
他的话音未落。
“咻!”
一支短箭,悄无声息地从远处的黑暗中射出,快如流星,精准地没入商人的后心。
他甚至连惨叫都未发出,身体一僵,便向前扑倒,气绝身亡。
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恐的那一刻。
“刺客!”赵莽勃然大怒,“给我追!”
几名亲兵立刻遁入茫茫雨夜,但刺客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秃鹫部的蛮人趁机反抗,却被如狼似虎的官兵砍瓜切菜般斩杀大半,只剩下几个被当场打断了手脚,活捉了下来。
……
次日,顺城府衙。
商人的尸体,就摆在公堂中央。
邢彬抢先发难:“陈大人!你们也不小心了,这可是关键人证啊!现在可好,人一死线索全断!你让本官如何去查幕后真凶?你这是要将顺城的安危,置于何地啊!”
梁坤站在一旁,也长叹一声,满脸“痛心疾首”。
“陈大人,求功心切,梁某可以理解。但行事如此激进,打草惊蛇,反倒让真正的贼人逍遥法外,可惜,可惜啊!”
两人一唱一和,将一盆盆脏水,尽数泼向陈平川。
堂下的大小官员,看着陈平川,也是窃窃私语,神色各异。
陈平川站在尸体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充满了失败的懊恼。
“来人!”陈平川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地吼道:“全城戒严!封锁四门!挨家挨户地给我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我找出来!”这番“无能狂怒”的表演,让梁坤和邢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得意的笑容。
他们彻底放心。
这个陈平川,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从府衙回来,刘四海正在陈平川的屋子里,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
“大人,那商人临死前分明提到邢彬,可惜人没保住,我们拿邢彬没办法!”
陈平川坐在桌案后,正用镊子夹着那枚淬毒的短箭,在烛火上轻轻烧灼。
毒药遇火,发出一股奇特的、淡淡的杏仁味。
他脸上,哪还有半分白天的懊恼。
“放心。”
陈平川将那枚烧得发黑的箭矢,轻轻放在桌上。
他冷冷一笑。
“狼一旦尝过肉的滋味,就再也忘不掉了。他只会变得更加贪婪,很快,就会自己把脖子伸到我们的刀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