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三日!是生死关头!他必须安卧!一丝风一点急都不能受!”马淳对汉子说得斩钉截铁,“我去配药!一副内服,一副熏眼洗眼!再开外敷腰背之方!此线初醒,极虚弱极敏感!任何外邪风毒、劳累怒气,都足以彻底掐灭这刚复苏的一线生机!”
汉子用力点头:“懂!俺懂!俺们就守着他!哪也不去!啥气都不让他受!”
马淳很快写好几张方子。
徐妙云主动说:“夫君,熏洗的草药我去配吧?想跟你学着认这几味药性。”
“好。”马淳应道,递给她一张方子。
小半个时辰后,药配好。
汉子千恩万谢,小心翼翼搀着能模糊感光、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李大福离开了。
医馆里安静下来。
徐妙云看着桌上配好的药材,轻声道:“夫君,方才那李大哥,背摔一下震到后脑,竟然能把眼睛后头的通路给堵死。真是闻所未闻。若非亲眼见你治了这么一回,我真不敢想。”
马淳倒了杯温水,润了润嗓子:“医道如海。有时病根所在,与喊疼喊病的地方,隔着十万八千里。诊病如破案,细微之处见乾坤。今日之事,你看到了?”
徐妙云用力点点头,眼神清亮:“看到了!看那金光点亮的瞬间……真如拨云见日!”
她停顿片刻,似有所悟:“这般震荡伤脉络……除了眼睛,会不会也有别的经络会这样突然‘失声’?”
她的求知欲被深深激发。
马淳微微一笑:“有。还有很多。你慢慢……”
话未说完,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喧闹声骤然撕破宁静。
两匹油光水滑的健马拉着一架青绸马车疯冲至门前,车辕尚未停稳,一个华服小厮便滚爬下来嘶喊:“大夫!救命啊大夫!”
帘子猛被掀开,两个同样衣衫鲜亮的仆役七手八脚从车里往外拖人。
先被拽出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身量富态,此时却两眼翻白,浑身抽搐,嘴角溢出带着泡沫的白涎。
紧随其后跌出的妇人和两个年轻男子,虽衣着锦绣,却也全无仪态。
妇人捧着肚子蜷缩干呕,两个年轻男子则脸色惨绿,一个捂着喉咙嗬嗬喘气,另一个已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小小医馆前庭,瞬间被富户一家子和慌乱仆役挤得水泄不通。
“大夫!快瞧瞧我家太爷!”小厮带着哭腔扑到马淳脚边。
马淳起身,眉头锁紧:“怎么弄的?”
“午、午饭后就这样了!”那小厮语无伦次,“老爷请了好些贵客……都说这、这东西是大补奇珍……可吃了没多久就……”
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纸包散开一角,露出里面紫红色、布满密布血管纹路的模糊肉块,一股更浓重的腥膻气扑面冲来。
“胎盘?!”徐妙云惊得站起,目光扫过那块血肉组织,胃里一阵猛烈翻涌。
她急忙捂住嘴,转身扶着廊柱干呕起来。
马淳眼神一凛,立刻上前扶住妻子肩膀,沉声对那小厮斥道:“收起来!拿远些!”
小厮吓得把纸包胡乱塞回怀里。
地上,那富户老者突然剧烈痉挛,发出凄厉嚎叫:“疼死我了……疼啊!”
“爹!”那捂喉喘气的年轻男子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身子一软,栽倒在旁呕吐不止。
马淳俯身蹲到那老者身旁,一把扣住其腕脉,脉搏狂乱滑数如脱兔。
他又翻看其眼皮,瞳孔微微散大。
“吃了多少?可还混着吃了其他东西?”他快速问道。
小厮连连磕头:“就、就为主的那一道菜……说是、是最新鲜的法子炮制……混了陈年黄酒……蒸足了时辰……大家抢着尝……”
马淳心中了然。
他抬眼环视痛苦哀嚎的一家人,声音冷得像冰:“大补奇珍?你们当那是仙丹?”
他站起身,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此物腥秽异常,极易腐坏沾染剧毒!炮制火候不到,或是沾染外毒,便是穿肠剧毒!我看你们这,是中了腐毒!”
那仆役闻言脸如死灰:“可……可大家都说……”
“都说?”马淳冷笑一声,“无知者所言,便可拿命去试吗?如今脏器受损,热毒攻心,再拖下去你们一家子,便等着一起办丧事吧!”
“救……救命啊!”那缓过点劲的年轻男子挣扎着跪爬过来,涕泪横流,“大夫您行行好!要多少钱都成!救救我爹、救救我们!”
徐妙云看着一地狼藉,强压下恶心,低声道:“夫君……”
马淳沉默片刻,回身看向那男子,一字一句清晰说道:“救,可以。但得照我的规矩。”
那男子连连点头如捣蒜:“好好好!都依您!什么规矩?”
“其一,诊费药费,二百贯现钱。一个子儿不能少,现在就去取来。”马淳朗声道。
周遭仆役都倒吸一口凉气。
二百贯!
那是普通庄户人家几辈子都攒不下的巨财!
那男子也呆了一瞬,随即忙不迭答应:“给!给!管家!快去庄上取钱!快!”
管家连滚爬爬奔了出去。
“其二,”马淳指向地上那痛苦翻滚的老者和其他人,“我施救之时,闲杂人等,一律退到门外。谁若再沾染那股腥气,引动他腹内翻腾吐血,便自求多福!”
仆役们哪里还敢停留,搀扶着尚能行动的妇人青年,连滚带爬逃出医馆门廊,只留那老者一人蜷在地上。
马淳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那存放特殊药剂的药柜。
他从暗格取出几瓶密封的溶液和瓷瓶,“夫人,你到后院去,把门窗关严些,别让气味再冲了你。”
徐妙云点头,依言关了门窗,取了点薄荷油在鼻尖轻嗅,才勉强压下不适。
马淳动作迅速。
他先撬开老者紧咬的牙关,将一种淡黄色的液体缓缓灌下。
“这是解毒散毒之物。”他简短地对远远守着的家眷解释了一句。
接着,又取出一支银管针,刺入老者手臂静脉,推入另一瓶澄清药水,“此剂可强行舒缓脏腑痉挛,缓解剧痛。”
手法干净利落。
药灌下不久,老者那撕心裂肺的嚎叫便渐渐转为粗重的喘息和呻吟。
他不再抽搐乱抓,只是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蜡黄的脸上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