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比赛,一如之前的每一次,麻木的手指按下琴键,复刻着乐曲的每一个音符,却找不到自己声音的一丝空隙。
绶带的丝绒蹭得温言脖颈发痒,像是无形的荆棘在悄然收紧,他站在炫目的聚光灯下,奖杯冰冷沉重的质感透过指尖蔓延。
镁光灯炸开的白炽光让眼前的世界褪色成曝光过度的底片,模糊的人影在晃动的光斑里扭曲、变形。
每一次站在聚光灯下,感受着绶带擦过皮肤、奖杯刺骨的冰凉时,温言都像一名走上刑场的士兵。
他的嘴角按照无数次排练的弧度,僵硬地上挑,形成一张凝固的、毫无温度的面具笑容。
台下山呼海啸的掌声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闷闷地敲打着耳膜,带来的是更深沉的耳鸣,嗡嗡作响,几乎要将那仅存的、属于琴键的纯粹回响吞噬殆尽。
这笑容换来的,是他期盼已久的短暂的一天假期,一个狭窄透气的窗口。
他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名为“泥沼”的物质在缓慢上升,每一次的“胜利”与随之而来的片刻喘息,都伴随着一阵致命的陷落。
他只是用尽全力抓住唯一的绳索,那喘息的机会,哪怕绳索也在腐朽。
台后候场区的角落里,一个透明的猫包安静地立着,琉璃的目光片刻不离地锁定台上僵硬微笑的少年。
人类的欢呼在她耳中是刺耳的噪音,她的目光穿透距离,精准地捕捉到温言脖颈上那条被绶带勒出的淡淡红痕,比台上堆砌的、象征荣耀的金属和水晶更刺眼。
她的胸腔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低沉压抑的呼噜,不是满足,而是焦灼。
她能“听”到他无声的尖叫,感知到他灵魂的疲惫正在超过警戒线,但作为一只猫她能为他做的太少了。
她只能无力地,隔着这层塑料囚笼,用爪子轻轻刮挠内壁,发出细微的嘶啦声,尝试在喧闹的缝隙里凿开一丝能抵达他耳中的微弱回响,告诉他:“我在。”
下台后,温言的目光便迫不及待的寻找着猫猫的身影,如同溺水的旅人寻找灯塔般,直到对上里面那双琉璃色的眼瞳,才能汲取片刻的虚幻安定。
在那漫长的一刻里,琉璃的存在像一粒微小的镇定剂,暂时麻痹了神经末梢的刺痛。
他甚至会为此短暂地封闭自己的部分感官,把自己全然缩回那个被琴声包裹起来的坚硬外壳里,只为能撑到那一日的“赎金”落袋。
即便换来的那一天假期,是饮鸩止渴的短暂天堂。
可这一日,没有吴诗严格到分秒的日程表,没有永无止境的指法练习和情感分析课程,也没有李助理礼貌却疏离的引导和照顾,家里空旷得仿佛只剩下他和猫儿。
温言会早早拉上自己房间厚厚的窗帘,将阳光彻底隔绝在外,他不需要喧嚣的光明,只需要一个能彻底放松的、安全的阴影角落。
他会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抱着膝盖,目光空洞地望向前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个疲惫的空壳。
而他的猫,则成了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唯一的活力和暖源。
琉璃理解少年耗尽所有的疲惫,这一天从不乱跑乱跳,她会不离不弃的依偎在温言身边,温热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冰凉的手臂或腿侧,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少年越来越压抑的心。
温言会伸出手,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顺着琉璃蓬松柔软的黑白背毛,动作机械而固执,如同进行某种安抚自我的仪式。
他梳得太久、太用力,有时会让猫猫的毛轻微打结,但猫猫从未试图挣脱,只是安静地承受,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呼噜声——一种在猫科世界里代表舒适和安心的信号。
温言低垂着头,脸颊无意识地轻轻蹭着琉璃头顶的绒毛,呼吸间全是猫咪身上阳光烘烤过的慵懒气息还有在宠物店清洗过后留下的桃子味。
这重复到近乎刻板的抚摸,是温言释放压力、重新凝聚那被消耗殆尽的精神力的唯一方式。
在绝对安静、绝对私密、绝对只有他和琉璃存在的时刻,那巨大的、无处宣泄的压抑感才得以暂时消散。
琉璃的存在本身,她的温度,她的安静,她无条件的接纳,是她能给予温言的最深沉的慰藉。
然而,每一次这样的喘息过后,当李助理轻轻地敲门提醒次日课程恢复,当不得不重新面对冰冷的琴键和吴诗审视的眼神时,温言都清醒地感觉到,那种解脱感是虚幻的,代价是高昂的。
短暂的慰藉如同止痛针,药效过后,病灶处的疼痛只会因拖延而变得更加顽固难忍。
他仿佛一个溺水的人,短暂得到一小口空气,只是为了吸入下一口更深、更腥咸的海水。
每一次为了假期而搏命的胜利,都像用一部分灵魂去交换,换来的那一天的暖,终究捂不热日益冷却的心。
他开始清晰地预感到,这脆弱的循环终将破裂,那根名为服从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这份饮鸩止渴的“奖励”并未催生力量,只是增添了更深的疲惫与茫然。
他像被困在精密运行的齿轮系统中的一颗滚珠,只能被动地承受碾压,看着出口渐行渐远,却找不到破壁而出的力量与方向。
岁月以琴弦的震颤与纸张的厚度标记着流逝,温言书房的墙壁早已挂满沉甸甸的奖牌和装裱精美的证书。
国内能拿的最高荣誉,如同最精确的机械零件,被他一一收集到位。这面墙在外人看来,是天才与成功的辉煌图景。
只有温言自己知道,这每一块冰冷的金属和精致的纸张背后,都是一次更深的窒息。
妈妈眼中“成功”的标准塔尖似乎永不封顶,当最后一块顶级赛事的金奖填补了墙上的空白,她眼中没有欣慰,只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更锐利、更急迫的焦虑。
“不够,温言,这还远远不够!”吴诗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指尖重重地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世界顶尖音乐学府的招生简章,“你还需要最正统的学习经历!一个辉煌的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