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冰川,在永恒的黑暗与冰冷中,被一缕微弱的、却无比熟悉的牵引唤醒。
没有剧烈的痛楚,没有纷乱的记忆洪流。只有一种源自世界本源的、温润而浩瀚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自虚无中汇聚而来,包裹着那一点历经劫难却未曾真正熄灭的 意识星火 。
“天道…规则…能量…汲取…” 冰冷的指令在星火深处自然流转。这是烙印在存在本源中的本能。百年沉寂,那缕星火早已与三界壁垒重塑过程中逸散的纯净本源能量、以及天地间循环往复的日月精华、草木生机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无声无息间,力量在汇聚。不再是狂暴的混沌,不再是冰冷的规则,而是一种更加圆融、更加内敛、仿佛与这方天地同呼吸共命运的 新生本源 。
清风拂过翠屏山断魂崖下的藤蔓,草木摇曳,鸟鸣幽幽。阳光穿过百年古木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如当年。
崖下那片曾经开启时空夹缝的岩壁前,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柔和而稳定的涟漪。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间的狂暴。一道由纯粹的光影勾勒、由精纯的天地本源能量与草木生机共同编织的身影,自涟漪中心缓缓凝实。
青衫如旧,身形挺拔。面容依旧是记忆中那个锐利而深邃的廖天澜,只是眉宇间沉淀了百年时光的厚重与沧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初临此界的茫然或十年烽火的杀伐,而是一种阅尽千帆、返璞归真后的沉静,以及一丝…深藏眼底的、对未知的探寻。
他赤足踏在松软湿润的腐殖土上,脚下传来泥土与青草的真实触感,带着百年雨露浸润的微凉。清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拂动他的衣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阔别百年的、属于人间的烟火与生机,尽数纳入肺腑。
百年。
弹指一挥间,却又沧海桑田。
体内新生的力量圆融流淌,充盈而温顺,与这方天地的契合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脚下大地的脉动,感知到草木生长的欢欣,感知到清风掠过的轨迹。这是天道之力与生命本源完美融合后的新生。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百年了…
烽烟散尽了吗?魔祸平息了吗?那场以身为祭、湮灭永寂的终焉之战,换来了期待的太平吗?
更重要的是… 他们…还在吗?
辛帅…那位如同人间脊梁的帝师,百年光阴,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是依旧挺立如松,还是…已然化作山河传说?
青青…他的青青…百年守候,她可安好?那腹中的孩儿…可曾平安降生,长大成人?
丛倩倩、聂归尘、阿雅、千夜、巫瑶迦、上官伊兰、叶冥、钟灵秀…那些并肩浴血、生死与共的袍泽故人…
还有那翠屏山下,曾救他于危难的岳父蔡安猎?那个扎着辫子、递给他药汤的采药少女?那青涩却豪勇的姜虎臣、潘廉虎?
百年光阴,足以淘尽英雄,湮灭红颜。对凡人而言,已是几世轮回。
廖天澜静静地站在崖下,环顾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山林。古木更加参天,藤蔓更加虬结,曾经被山匪践踏的小径早已被荒草覆盖。只有那潺潺的溪流声,依旧如百年前般清澈。
他迈开脚步,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归乡旅人,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向山下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期待与近乡情怯的彷徨。
山风穿过林隙,带来远处模糊的人声,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空灵悦耳的琴音?
廖天澜的脚步微微一顿。这琴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空灵悠远,涤荡心神,仿佛能抚平时光的褶皱。它并非刻意为之,更像是融入山风、融入草木自然流淌的天籁。
他循着琴音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更加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山脚下,当年岳父蔡安猎家那几间简陋的木屋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依山傍水、清雅别致的山庄 。青瓦白墙,飞檐翘角,掩映在葱翠的林木之间,显得宁静而祥和。
山庄临水处,建有一座精巧的水榭 。水榭之中,一位身着素雅宫装、气质温婉沉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素手轻抚着案上一张古意盎然的七弦琴。那涤荡人心的空灵琴音,正是出自她手。
水榭旁,几个稚童正在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的修士,叉手拄着拐杖,含笑看着孩子们玩耍,眼中充满了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满足。廖天澜的目光落在修士脸上,身体猛地一震!
虽然须发尽白,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眼神中残留的豪气与憨厚… 潘廉虎! 是当年那个臂力惊人、略显憨厚的猎人小哥,潘廉虎!
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抚琴的女子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按,余音袅袅。她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清丽绝伦、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庞,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当年那个采药少女的轮廓,却沉淀了百年的岁月风华与沉静智慧。她的目光清澈,如同山涧清泉,静静地落在廖天澜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与温和的笑意。
蔡青青! 是他的青青!百年光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风霜,唯有那沉淀在眼底的、如同古玉般温润厚重的光芒,诉说着时光的故事与守护的坚韧。
“您回来了。” 蔡青青的声音如同她的琴音,清越而温柔,没有惊天动地的激动,只有一种等待已久的、尘埃落定的平静与欢喜。她缓缓起身,对着廖天澜,微微福了一礼,如同迎接一位远行归家的故人。
水榭旁的潘廉虎也看到了廖天澜,他双眼猛地睁大,双手揉着眼睛,拐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因巨大的震惊与喜悦而哽住,只有两行热泪,沿着布满沧桑的脸颊滚滚而下。
那几个嬉戏的孩童也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奇怪衣服的叔叔。
廖天澜站在竹林边缘,清风拂动他的青衫。他看着水榭中对他微笑的蔡青青,看着老泪纵横的潘廉虎,看着那些天真无邪的孩童…百年的沧桑,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唇边一抹如释重负的、带着无尽感慨与温暖的弧度。
“嗯,” 他轻声应道,声音有些沙哑,却无比清晰,“我…回来了。”
翠屏山的清风,依旧温柔。草木的清香,依旧沁人心脾。只是这一次,归来的旅人,终于踏入了属于他的、温暖的归属。而百年山河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