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之野·药香如故
辞别了落霞坡的仇来福,廖天澜一路南行,心境愈发开阔平和。他不再刻意追寻什么,只是随心而行,看山看水,体味着这百年太平浇灌下的人间烟火。这一日,他信步踏入了“苍梧”的地界。
此地山势奇崛,云雾缭绕,林木葱茏欲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更深处,隐隐有极其纯净的灵气波动。显然是一处难得的灵山福地,孕育着诸多奇珍异草。
廖天澜循着那浓郁的生机与药香,深入苍梧山脉。行至一处飞瀑流泉、繁花似锦的山谷时,他停下了脚步。
只见瀑布下的深潭边,一位身着素净淡绿裙衫、气质温婉沉静、周身流淌着柔和生命气息的女子,正俯身小心翼翼地采摘一株叶片呈七彩琉璃状的奇异灵芝。她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对待稀世珍宝,阳光透过水雾,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宛如画中仙子。
廖天澜目光一凝,随即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那女子,正是百年未见的章舒舫!当年的灵素仙子转世,如今的她,气息更加圆融内敛,那磅礴的生命能量与功德之光几乎凝成实质,显然百年间救人无数,修为已至化境。
而在她身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穿着鹅黄色短襦长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正挽着裤脚,赤足站在清凉的溪水里,撅着小嘴,用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水花。少女眉眼灵动,顾盼间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娇憨与狡黠,周身灵气充沛得几乎要溢出来,竟是个天赋异禀的修道苗子。
“师父~那‘七窍流光芝’采好了没呀?这里的冰蟾蜍都快被我逗傻啦!” 少女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章舒舫头也不抬,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霜羽,耐心些。灵药采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若无聊,便去将为师刚才教你的《百草凝心诀》运转三周天。”
名叫霜羽的少女吐了吐舌头,正要乖乖照做,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了站在谷口、含笑望着的廖天澜。
“呀!有人!” 霜羽吓了一跳,差点滑进溪水里,手忙脚乱地站稳,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普通青衫却气质非凡的陌生人。
章舒舫也被惊动,抬起头来。当她看清廖天澜的面容时,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眸子瞬间睁大,手中的玉铲“啪”地掉落在草丛里。她脸上的表情从专注到惊讶,再到难以置信的狂喜,最后化为一种恍如隔世的怔忡。
“廖…廖天澜?!” 章舒舫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因炼制丹药过度而出现了幻觉。
廖天澜缓步走近,笑容温和:“章仙子,别来无恙。一别百年,风采更胜往昔。”
确认不是幻觉,章舒舫激动得脸颊微红,连忙敛衽行礼:“真的是您!您…您真的回来了!青青妹子传讯天下说您归来,我还不尽信…没想到…” 她话语有些凌乱,显是内心极不平静。
那名叫霜羽的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看师父,又看看廖天澜,小嘴张成了圆形:“廖…廖王爷?就是那个画像上…啊啊啊!是活的镇南王?!” 她一下子从溪水里跳上岸,也顾不上穿鞋,湿漉漉的脚丫踩在草地上,如同打量什么稀世奇珍般围着廖天澜转了两圈,眼睛里充满了惊叹与浓浓的好奇。
“哇!真的是您!您不是…那个…陨落了吗?怎么看起来比画像上还年轻?气息也好奇怪,好像…好像跟这片天地融在一起似的?” 小姑娘心直口快,问题如同连珠炮般蹦出来。
“霜羽!不得无礼!” 章舒舫轻声呵斥,但语气里并无多少责怪,反而带着一丝无奈与宠溺。
廖天澜却觉得这小姑娘甚是有趣,笑道:“无妨。小丫头眼光倒是毒辣。陨落是真,归来也是真。至于这身皮囊和气息,算是…劫后余生,得了些造化吧。”
谁知霜羽一听,眼睛更亮了:“造化?什么造化?能让陨落百年的人复活?王爷王爷,您快坐下,让我给您号号脉!我师父说我的‘灵犀指’可厉害啦!” 说着,她竟真的伸出两根葱白纤细、还带着溪水凉意的手指,就要来抓廖天澜的手腕,大有一副要把他当场拆开研究研究的架势。
章舒舫扶额,连忙拉住自己这个跳脱的徒弟:“霜羽!休要胡闹!” 她转向廖天澜,歉然道:“王爷恕罪,这孩子名唤寒霜羽,是我年前新收的关门弟子。天赋是极好的,就是性子跳脱了些,被我惯坏了。”
廖天澜摆摆手,反而主动伸出手腕,笑道:“无碍。能得章仙子高徒亲自诊治,是廖某的荣幸。小神医,请。” 他倒想看看这天赋异禀的小姑娘能看出什么。
寒霜羽见廖天澜如此配合,立刻眉开眼笑,得意地瞥了师父一眼,然后屏息凝神,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廖天澜的腕脉上。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股极其纯净敏锐的灵犀之力,缓缓探入。
片刻之后,寒霜羽脸上的嬉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惊讶和困惑:“咦?脉象…好奇怪啊!似有似无,磅礴如海又空空如也…生机浩瀚却非纯粹生命之力…好像…好像…” 她皱着小眉头,努力思索着形容词,“好像就是这片天地本身在跳动!师父师父,您快来摸摸看!太奇怪了!”
章舒舫也被勾起了好奇。她深知自己这徒弟天赋异禀,灵觉敏锐远超常人。她亦伸出三指,轻轻搭上,闭目凝神感知。良久,她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震撼与了然:“天道重塑,本源归一…王爷,您这已非肉身凡胎,而是…近乎道体了。” 她语气中带着无比的钦佩。
廖天澜收回手腕,微微一笑:“侥幸罢了。倒是章仙子你,百年不见,功德之光几乎凝成实质,活人无数,苍生感念。看来这‘灵素仙子’之名,已彻底实至名归了。”
章舒舫闻言,脸上泛起一丝柔和的光辉,那是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平和:“救死扶伤,乃我辈本分。能以此残躯,多救几人,多积些功德,于愿足矣。”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缥缈,“许是功德将近圆满,近来偶有所感,天劫之期…或许不远了。”
廖天澜心中微动:“哦?仙子要渡劫飞升了?” 这可是大喜事。
章舒舫轻轻点头,目光却看向一旁又开始用狗尾巴草逗弄冰蟾蜍的寒霜羽,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与担忧:“正是有所预感,才急着再收个徒儿,将这点微末伎俩传承下去。霜羽这孩子,天赋心性都是上上之选,就是年纪尚小,心性未定…我这一去,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转向廖天澜,神情变得郑重起来:“王爷,您既已归来,他日若有余力,还请…代我多看顾这丫头一二。莫让她走了歧路,也莫让人欺侮了她去。” 这已是托孤之言。
廖天澜看着那灵秀活泼的少女,又看看章舒舫眼中的恳切,郑重颔首:“仙子放心。廖某既在此间,断不会让故人之徒受了委屈。只要她不行差踏错,我必护她周全。”
章舒舫闻言,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有王爷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这时,寒霜羽似乎玩腻了冰蟾蜍,又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正好听到最后几句,立刻撅起嘴:“师父!您又跟人托付我!我都长大啦!能照顾好自己!再说啦,廖王爷这么厉害,我以后闯了祸就报他的名号,看谁敢欺负我!” 她说着,还冲着廖天澜狡黠地眨了眨眼。
廖天澜闻言,不由莞尔。章舒舫则是哭笑不得,轻轻点了点爱徒的额头:“你呀!就知道闯祸!”
看着这对性情迥异却感情深厚的师徒,廖天澜心中感慨,不由调侃道:“章仙子毕竟是仙子临凡,这渡劫飞升,都快人一步。让我等凡夫俗子,望尘莫及啊。”
章舒舫被他打趣,脸颊微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王爷说笑了。与您这逆天归来、身合天道相比,我这区区飞升,又算得了什么快慢。” 话语间,却并无嫉妒,只有真诚的敬佩与为他高兴。
夕阳西下,将山谷染上一层暖金色。廖天澜与章舒舫师徒二人又闲聊了片刻百年间的趣事与医道心得,气氛融洽而温馨。
最终,章舒舫带着采好的灵药,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寒霜羽告辞离去,她们还需去往另一处秘境采集药引。
廖天澜站在飞瀑之下,望着那对师徒消失在苍茫暮色中的身影,心中一片宁静。故人安好,传承有序,这或许便是岁月能给予的最好礼物。
他负手而立,感受着苍梧山浓郁的生机与药香,忽然对那神秘莫测、让辛帅只身前往的仙界,少了几分疑虑,多了几分期待。
“飞升么…” 他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或许,用不了多久,也能去亲眼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