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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非是无情断恩义,只为公道照九州

卷首

《大吴会典?刑律篇》载:“贪墨赈灾银者,不分亲疏,斩立决。” 德佑二十五年春,湖广黄州府遭遇百年不遇的洪灾,长江堤坝溃决,良田万顷尽成泽国,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朝廷加急调拨赈灾银十万两,然月余过去,灾民仍未得实惠,反有乡绅勾结官吏,趁火打劫。都察院左都御史谢渊奉旨巡查,查访三月,竟发现贪墨主犯乃其亲舅、湖广参政柳凇。

洪涛卷地万民愁,赈灾银钱入私囊。

骨肉情深难蔽罪,国法如天不徇私。

朝堂敢劾亲舅恶,案牍犹存赤子心。

非是无情断恩义,只为公道照九州。

德佑二十五年春三月,湖广黄州府连日暴雨,长江水位暴涨,冲破堤坝,淹没良田万顷。灾民流离失所,挤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靠啃树皮、观音土度日。朝廷加急拨下的十万两赈灾银,本该解燃眉之急,可一个月过去,灾民们连半斗米都没领到,草棚外的尸体却日渐增多。

都察院左都御史谢渊奉旨巡查湖广灾情,行至黄州府境,就见沿途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孩童趴在母亲怀里,早已没了气息。“老人家,朝廷的赈灾粮呢?” 谢渊蹲在路边,给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妇人递过干粮,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老妇人浑浊的眼睛望着他,嘴唇翕动半天才说:“粮…… 粮被柳参政扣下了…… 他说…… 说要先修衙门……”

“柳参政?” 谢渊心头一沉,湖广参政柳凇,正是他母亲的亲弟弟,他的亲舅父。自小母亲早逝,舅父柳凇待他虽不算亲近,却也供他读过三年书。谢渊不愿相信,又问了几个灾民,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 —— 赈灾银被柳凇以 “筑堤、修衙” 为名扣下,只给灾民发了些发霉的糙米,还纵容下属虚报灾民人数,中饱私囊。

当晚,谢渊在黄州府临时驿馆翻阅账册,案头堆着湖广布政使司送来的赈灾记录,上面写着 “发放大米五千石”“救济灾民三万口”,字迹工整,盖着鲜红的官印。可谢渊用识墨石轻轻一擦,“五千石” 旁竟露出 “三千石” 的痕迹,“三万口” 下面隐约有 “一万五” 的字样 —— 又是硫黄墨篡改的伎俩!

玄夜卫校尉赵勇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叠新查访到的证词:“大人,我们找到几个被柳参政赶走的粮房小吏,他们说柳参政把五万两赈灾银存入了镇刑司的秘密银库,还让账房先生用硫黄墨改了账册。” 他顿了顿,低声道:“还有…… 柳参政把扣下的大米,卖给了盐商张茂德,换回了三千两银子,说是‘暂借’,等灾后还。”

谢渊捏着证词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腹因用力而深深陷进纸页。窗外雨声淅沥,敲打在窗棂上,如同敲在他的心上。他想起小时候,舅父柳凇曾背着他去赶庙会,给买过一串糖葫芦;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以后要敬重舅父,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可眼前的账册、证词,还有灾民们饿死的惨状,像一把把尖刀刺进他的胸膛。

“再去查!” 谢渊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查清楚每一笔银子的去向,找到人证物证,一个都不能少!” 赵勇迟疑道:“大人,柳参政毕竟是您的亲舅父……” 谢渊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在都察院的卷宗里,只有贪官柳凇,没有亲舅父!”

三日后,证据链终于完整:柳凇利用职权,将十万两赈灾银中的五万两贪墨,存入镇刑司千户王彪的银库;两万两用来贿赂湖广巡抚,让其隐瞒灾情;三万两购买大米高价转卖,获利三千两;账册上的 “发放记录” 全是硫黄墨伪造,真正发到灾民手里的,只有五千石发霉的糙米。更令人发指的是,有三个灾民因索要粮食,被柳凇的家丁活活打死,尸体扔进了长江。

谢渊连夜写好弹劾奏疏,字字泣血,列举柳凇十大罪状,附上账册、证词、人证名单。写罢,他将奏疏放在案头,望着窗外的雨夜,想起母亲的遗像 —— 母亲总是说,做人要对得起良心。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旧的帕子,那是母亲留给他的,上面绣着简单的兰草花纹,边角已经磨破。他摩挲着帕子,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

次日清晨,谢渊带着奏疏和证据,登上返回京师的船。行至半途,却见一艘官船拦住去路,船头站着的正是柳凇。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官袍,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渊儿,我就知道你会查清楚,是舅父一时糊涂,你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饶了舅父这一次吧。” 他让人捧上一个锦盒,里面装着金银珠宝,“这些你收下,就当舅父给你的赔罪礼。”

谢渊站在船头,冷冷地看着他:“舅父可知,你贪墨的每一两银子,都能让三个灾民多活半月?那三个被打死的灾民,他们的母亲也在盼着儿子回家!” 他指着锦盒,“这些脏钱,你拿回去给那些饿死的灾民买棺材吧!” 柳凇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变得铁青:“谢渊!你真要做得这么绝?我们可是骨肉相连的亲人!”

“国法面前,没有骨肉私情!” 谢渊挥手让船开,“舅父好自为之,等着朝廷的判决吧!” 船缓缓驶离,谢渊望着柳凇气急败坏的身影,转身走进船舱,将脸埋在母亲的旧帕子里,肩膀微微颤抖。

回到京师,谢渊径直带着奏疏走进皇宫。德佑帝萧桓正在乾清宫批阅奏折,见他一身风尘,眼中布满血丝,忙问:“谢卿一路辛苦,湖广灾情如何?” 谢渊 “扑通” 一声跪下,将奏疏高高举起:“陛下,臣有罪!臣未能及时发现亲舅父柳凇贪墨赈灾银,致使百姓遭殃,请陛下降罪!”

萧桓展开奏疏,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到 “饿死灾民数百,打死三人” 时,猛地将奏疏拍在案上:“岂有此理!柳凇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他扶起谢渊,“卿能大义灭亲,何罪之有?这是大功!” 谢渊叩首道:“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将柳凇革职查办,追回赃银,赈济灾民!” 萧桓颔首:“准奏!朕命你主审此案,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三日后,朝堂之上,谢渊当众宣读弹劾奏疏,将柳凇贪墨赈灾银的证据一一呈上:硫黄墨篡改的账册、镇刑司银库的记录、盐商张茂德的供词、被打死灾民家属的证词…… 每一项证据都铁证如山。柳凇被押上朝堂,见谢渊站在殿中,目光如炬,竟还想狡辩:“陛下,臣是被冤枉的!是谢渊公报私仇!”

谢渊冷笑一声,让人抬上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装着柳凇贪墨的赃银账目,另一个箱子里装着灾民们的粥棚记录 —— 上面记着每日发放的发霉糙米数量,还有饿死灾民的名单。“舅父,你看清楚,这是你用硫黄墨改的账册,这是灾民们的粥棚记录,一对比就知真假!” 他指着账册上的墨痕,“这些墨痕就是铁证,你赖不掉!”

柳凇看着账册和粥棚记录,脸色惨白,瘫倒在地。文武百官见状,无不震惊,纷纷称赞谢渊铁面无私。萧桓当庭下旨:“柳凇贪墨赈灾银,草菅人命,罪大恶极,斩立决!追回赃银五万两,发往湖广赈灾!镇刑司千户王彪、湖广巡抚包庇纵容,革职下狱!”

退朝后,谢渊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都察院,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这三天,他没踏出房门半步,案头的茶盏凉透了又续,续了又凉,最终结了层薄冰。他就那么枯坐在案前,手里紧紧攥着母亲留下的旧帕子 —— 那帕子是母亲亲手绣的,兰草花纹早已褪色,边角磨出了细密的毛边,却仍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他从小闻到大的味道。他时而对着帕子发呆,眼神空茫得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时而将脸埋进帕子,肩膀无声地颤抖,压抑的呜咽声被帕子吸走,只余下胸腔隐隐的震动。

赵勇守在书房外,看着日头从东边升到头顶,又从头顶落向西边,急得团团转。他几次抬手想敲门,都被身后的萧桓按住。萧桓穿着常服,没带随从,就那么静静站在廊下,指尖轻叩着廊柱,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眉头微蹙。暮色漫进回廊时,他隐约听到房内传来压抑的哭声,像被巨石压住的溪流,呜咽着淌过心尖。他轻叹一声,对赵勇道:“让他静静吧,刀斩骨肉,哪有不痛的?”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在书房门前铺了层暖光。“吱呀” 一声,房门终于开了。谢渊站在门内,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眼底的红血丝退去了大半,眼神里的迷茫被一种沉静的坚定取代。他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顺着脸颊滑到下颌,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萧桓迎上前,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刚温好的小米粥,热气氤氲着往上冒,带着淡淡的米香。“卿受苦了。” 他将粥碗递过去,声音放得极柔。谢渊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微微一颤,低声道:“谢陛下关怀。”

他捧着粥碗,望着碗里浮动的米粒,轻声道:“陛下,这三天臣想了很多。小时候母亲总说,做人要守本分,对亲人要亲,对百姓要善。可臣这双手,一边握着母亲的帕子,一边握着弹劾舅父的奏疏,才明白 —— 清廉不是心硬如铁,是明知痛也要把私情往后挪;铁面无私不是没有眼泪,是把对亲人的眼泪,换成对百姓的亏欠。” 他抬起头,眼中映着夕阳,“母亲若在,定会说臣做得对,她一辈子疼惜百姓,断不会让舅父用灾民的命换银子。”

萧桓望着他,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份未散的哀戚,却更看清了他眼底那份 “虽千万人吾往矣” 的坚定。他忽然想起元兴帝萧珏曾说 “法者,天下之公器,不因亲疏而变”,此刻才算真正读懂了这句话的分量。“卿说得是。” 萧桓声音沉沉,“所谓铁面无私,从不是天生冷硬,是在私情与公理之间,选了更重的那头;所谓清廉,也不是不近人情,是把对一人的小爱,酿成了对万民的大爱。卿弹劾的是柳凇,护的却是黄州府千万条人命,这才是真正的‘守本分’。”

没过几日,秋决的日子到了。柳凇伏法那日,天色阴沉,寒风卷着落叶掠过刑场。谢渊换了身素色长衫,悄悄站在刑场外围的人群里。柳凇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如草,往日的官威荡然无存,唯有见到谢渊时,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光亮。他被押到断头台上,隔着人群望向谢渊,嘴唇翕动着,声音被风声吹散,却依稀能辨出 “对不住” 三个字。

谢渊站在原地,望着舅父苍老的面容,想起小时候舅父背着他走过青石板路,糖葫芦的甜香漫了一路;想起母亲临终前,舅父握着她的手说 “定会照看好渊儿”。可那些暖意,终究被贪墨的赃银、饿死的灾民、染血的长江水冲得一干二净。当监斩官的令牌落下,他默默闭上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板上。

“渊儿,舅父错了,你做得对……” 柳凇最后的声音飘过来时,谢渊转身离开,没有回头。阳光挣扎着从云层里漏出一缕,照在他素色的长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沉默的界碑,隔开了私情与公理。

柳凇伏法后,玄夜卫很快从镇刑司银库追回了五万两赃银,萧桓当即下旨,命郑辰带着银子星夜赶赴湖广。黄州府的灾民们终于领到了救命的粮食,捧着白花花的糙米,跪在临时搭建的粥棚前,朝着京师的方向磕头,额头磕在泥泞里,溅起细小的泥点。有老人颤巍巍地念叨:“谢大人,您是百姓的活菩萨啊……”

谢渊回到都察院的那个深夜,将母亲的旧帕子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锦囊里。他走到案前,推开堆积的卷宗,拿起笔蘸了墨。烛火在他身后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挺拔如松。案头的识墨石还带着硫黄墨的青痕,那是柳凇账册上的罪证,也是他心头永远的印记。他提笔在新的卷宗上写下 “江南盐税案”,笔尖落下的瞬间,坚定得没有一丝犹豫。

窗外的月光漫进书房,照在他微驼的肩上,也照亮了案头那盏彻夜不熄的灯火。这灯火映着他的身影,映着堆积的卷宗,更映着他心里那句未曾说出口的话:母亲,舅父的罪,臣替他偿了;百姓的冤,臣替他们讨了。这风宪官的路,臣会一直走下去,直到人间再无冤屈。

片尾

德佑二十五年夏五月,湖广参政柳凇因贪墨赈灾银、草菅人命被判斩立决,镇刑司千户王彪、湖广巡抚等涉案官员皆被革职查办,追回赃银五万两,全部发往湖广赈灾。帝赞谢渊 “大义灭亲,铁面无私”,晋其为吏部尚书,谢渊固辞不受:“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湖广百姓为谢渊立 “公道碑”,碑上刻着 “谢公虽劾亲舅,实救万民于水火”。

德佑帝萧桓在《御批》中写道:“谢卿弹劾亲舅一事,朕初闻之,惊其勇;再思之,感其诚;终悟之,知其仁。所谓勇,是敢逆亲情而护法;所谓诚,是不避嫌疑而举罪;所谓仁,是舍小亲而全大爱。此三者,非大忠大勇者不能为。”

卷尾

《大吴史?谢渊传》载:“渊巡抚湖广,查得亲舅参政柳凇贪墨赈灾银,遂劾之于朝。时人皆谓其无情,渊曰:‘非无情也,情分公私,公情重而私情轻耳。’ 柳凇伏法,万民感泣。” 后世论者谓:“谢渊之铁面,非天生冷酷,乃以公义为心;其无私,非不爱亲人,乃以百姓为重。大吴之法纪严明,自谢卿始;官场之风气清正,亦自谢卿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