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问话，让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黑曜石桌面上魔法地图光点流转的微弱嘶声，以及窗外遥远传来的飞艇引擎轰鸣。
达米安的问题悬在半空，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等待着回响。
格雷厄姆长老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他单片眼镜后的目光掠过略伦特和莉迪亚，最后定格在达米安脸上，那张刻着岁月沟壑的面容浮现出一种工程师谈及专业领域时的专注神情。
“切入点……”格雷厄姆的声音平稳，吐字清晰，“经过执行委员会七次联合推演，十六次沙盘模拟，我们判定，最优先且最具可行性的方向，并非直接杀伤型兵器。”
他稍作停顿，空气仿佛凝滞，连那位一直抱臂沉默、指节粗壮的中年男子也微微前倾了身体。
“公会认为，当前局势下，一种能够大规模部署、具备高效辅助与区域控制能力的大型移动平台，才是最具有性价比的东西。”
格雷厄姆最终说道，用词精确，但边界却刻意模糊，像用圆规画出了一个没有标刻度的圆。
达米安再次端起桌上那杯温凉的茶，又抿了一口，苦涩混着金属味的液体滑过喉咙。
大型移动平台？辅助与控制？这种模棱两可、充满技术黑话的定义，等于什么都没说。
魔导具公会的人习惯把简单概念包裹上层层术语外壳，仿佛不如此不足以彰显其专业性。
他放下茶杯，“听起来像是给战马拉上更多镶金边的鞍鞯。”
达米安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具体指什么？能跑路的魔法塔？还是能喷火的移动城墙？”
格雷厄姆脸上那程式化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料到有此一问。
他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达米安随意放在桌边的、印着“跑了吗”商会飞奔小人标志的皮质挎包。
“达米安会长，您的商会……主营业务是城际急速配送与同城闪送，没错吧？”
格雷厄姆问道，语气寻常得像在讨论天气，“据我们了解，业务范围最近还扩展到了某些‘特殊物品’的定向递送。风语城艺术学院那边的‘魔法涂鸦箱’项目，听说也颇有进展。”
达米安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魔导具公会的情报网果然名不虚传，连这种合作细节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身体向后靠进冰凉的皮革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无声的节拍。
对方不接他的问题，反而突然谈起他的生意经？
阳光透过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桌面上投下扭曲的光斑。
略伦特面前的水晶球微微发光，莉迪亚指尖萦绕的细微魔力波动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魔法尘埃和某种冷冽的清香混合的气味。
达米安的目光掠过格雷厄姆一丝不苟的银发，掠过略伦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掠过莉迪亚锐利依旧的眼神，最后落在那位中年男子粗壮手指上厚实发亮的老茧。
商会里约翰核对账目时嘟囔的数字，艾米清脆的报价声，隔壁面包店飘来的热烘烘的麦香，冒险者们扛着货物进出小铺的喧闹……
这些日常的、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画面，忽然与眼前这间冰冷、高效、充斥着未来感的会议室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水底的气泡一样缓缓上升。
魔导具公会拥有世界上最顶尖的魔导技术和工程能力，他们能造出“克莉丝瓦尔女神号”那样的空中堡垒，能推演出“地脉能量管道”的模型，他们缺少的从来不是技术和资源……
达米安敲击扶手的手指蓦然停住。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身体重新坐直，目光迎上格雷厄姆那双隐藏在单片眼镜后的眼睛。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达米安说道，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玩味。
“格雷厄姆大师，你们该不会是想……把那种‘大型移动辅助平台’，也搞成‘同城闪送’模式吧？按需出现，定点投放辅助效果？啧，这听起来可比造一堆笨重的魔导飞艇到处飞要划算多了。”
格雷厄姆脸上那公式化的微笑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赞赏光芒。
略伦特和莉迪亚几乎同时抬起头，交换了一个眼神。
“但是，”达米安话锋一转，脸上的调侃神色收敛，语气变得直接甚至带着点揶揄，“容我多说一句，格雷厄姆大师。对付魔族，搞这种大型玩意儿……可不是给战车多装几个附魔轮子，或者在上面垒个强化版圣光法阵那么简单。魔族可不是傀儡，不会傻站着等你把光环套上去。”
那位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声，像是被这话戳中了某个点，年轻学者快速记录的笔尖也停顿了一瞬。
格雷厄姆长老这次没有露出任何不悦，反而像是终于等到猎物踩入陷阱的猎人，那点微弱的笑意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