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里头的怒火,已经不仅仅是针对陆沉了。
在他看来朕的太子,未来的储君,竟然如此天真,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一个毫无根基的莽夫!
为了这么一个人,他甚至敢当面顶撞朕,质疑那么多边军大将!
这哪里还有半点储君该有的沉稳和心计?
简直就是个懦弱无能、识人不明的蠢货!
这样的一个人,将来怎么继承大胤的江山?
一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次在赵启的脑海中浮现——
或许,是时候该考虑换个太子了。
赵珩并不知道,在他为陆沉据理力争的这一刻,他父皇的心中,已经动了废立的念头。
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他看着那些散落在地的奏折,眉头紧锁。
“父皇,此事必有误会!陆沉的为人,儿臣信得过!请您再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够了!”
赵启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甚至懒得再跟赵珩多说一句话,直接扭头,对着一旁的杨基下达了命令。
“杨大伴,将太子带回去!禁足东宫!”
“没有朕的旨意,一步也不准踏出来!”
这道命令,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劈在了赵珩的头顶。
他整个人都傻了。
禁足东宫?
就因为自己替一个忠心报国的将领说了几句话?
父皇竟然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就要将自己软禁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启那张冷酷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满腔的焦急、委屈、愤怒,全都堵在了喉咙里,让他几乎窒息。
杨基躬着身子,快步走到赵珩面前,低眉顺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吧,莫要再惹陛下了生气了。”
赵珩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可就在他即将被带离御书房的瞬间,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个浑身是汗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只听得那太监一下跪在皇帝面前,大声道:“陛下!和林县八百里急报!”
这一道声音,瞬间打破了御书房刚出现的一点宁静。
赵启刚刚升腾起的废立之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急报给硬生生打断。
他眉头拧成了一团,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和林县?
那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目光阴鸷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满脸不耐烦的问:“和林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不等那小太监回话,一旁的杨基已经动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快步上前,一把从那小太监手里夺过了那封急报文书。
只看了一眼,杨基那张常年古井无波的脸,瞬间就没了血色。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那份薄薄的文书,此刻却像是烙铁一样烫手。
赵启何等眼力,杨基这副见了鬼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头猛地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放大了无数倍。
“到底怎么了?”他厉声喝问。
杨基哆嗦着回答道:“陛……陛下……和林县县令钱俊急报……和林县……遭遇北狄千余骑兵突袭……”
他每说一个字,赵启的脸色就白一分。
“……幸得……幸得拒狄卫参将陆沉率部途经此地,拼死力战,方才……击退了狄人!”
随着杨基念完了这封急报,陆沉两个字,让赵启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什么?
北狄真的南下了?
陆沉那封信里说的,全都是真的?
那些蛮子,真的化整为零,渗透进来了?
那朕……朕刚才都做了什么?
赵珩此刻也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他听清了杨基的每一个字,胸中那股憋屈的恶气瞬间找到了出口!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死死盯着赵启,声音嘶哑地吼道:“父皇!儿臣就说过!陆将军是忠臣!他怎么可能捏造军情,擅离职守!”
这一声质问,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赵启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赵启的脸色由惨白转为铁青,再由铁青变得酱紫,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向了散落一地,弹劾陆沉的奏折。
还有这帮边关的老东西!
这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帮废物!饭桶!
陆沉把命悬在裤腰带上,给他们送去了救命的军情,他们不仅不当回事,还敢在背后捅刀子,诬告忠良!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他们这是要让朕,成为亡国之君吗?
他知道,北狄人既然南下了,那和林县就只是一个开始!
这意味着,整个大胤北疆的千里防线,此刻恐怕已经处处烽烟!
“来人!”
“传朕旨意!八百里加急,传令所有边州府衙、卫所!北狄已化整为零,分兵潜入!令各地严防死守,进入最高戒备!若有懈怠者,斩!”
赵启的圣旨如一道催命符般冲出京师,而此刻的始作俑者陆沉,却刚刚勒马停在了一座城池之前。
安林城。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陆沉陷入了沉默中。
之间这座城池的城墙塌了半边,本该紧闭的城门,如今洞开着。
一股股夹杂着血腥和焦臭的浓烟,从城内冲天而起,将天空都染成了一灰黑色。
来晚了。
陆沉皱着眉头,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心底翻涌上来。
又没了一座城,又有一群无辜的百姓惨死。
这群北狄的畜生!
他一言不发,催动战马,缓缓靠近。
越是靠近,那股血腥味就越是浓烈,几乎让人窒息。
城门口,一些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人,正像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从里面走出来。
有百姓,也有穿着残破甲胄的士兵。
他们的眼神空洞,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有的只是茫然,无助!
陆沉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锁定在一个拄着断枪,勉强站立的年轻士兵身上。
他催马上前,战马高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那士兵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陆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的问:“安林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年轻士兵被陆沉冰冷的目光一刺,浑身打了个哆嗦,空洞的眼神里总算有了一点活人的神采。
他嘴唇哆嗦着,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将军……是魔鬼……他们是魔鬼……”
他浑身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吼了出来:“昨天半夜,北狄人就跟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突然就出现在了城外!我们都上了城墙,准备死守的!可是……可是……”
说到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最恐怖的事情,整张脸都扭曲了。
“城门……城门自己开了!”
自己开了?
陆沉瞳孔骤然一缩,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座边城的城门,怎么可能自己打开?除非……
这帮该死的畜生!
不光是从外面杀进来,还从里面收买了蛀虫!
这种里应外合的打法,比单纯的强攻要恶毒百倍!它不仅屠杀人的身体,更要击溃所有守军的意志!
难怪安林城破得这么快,这么惨!
陆沉俯下身,死死盯着那个士兵,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子:“谁开的门?”
这个问题仿佛一根针,刺破了年轻士兵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涕泪横流:“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将军!我只记得当时城头大乱,李百夫长喊着说西门也有狄人,带着他的人就冲下去了……然后……然后主城门就开了!”
“弟兄们都傻了,还没反应过来,北狄的骑兵就冲进来了……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我……我是被砍了一刀,掉进死人堆里才活下来的……”
他泣不成声,抓着自己残破的衣甲,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李百夫长?
陆沉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名字。
安林城的守军编制他略有耳闻,一共就两个百夫长,一个姓李,一个姓王。
这个姓李的,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一个假消息调走了城头一半的兵力,紧接着主城门就被打开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职了,这是通敌!是叛国!
这些边军的将领,平日里喝兵血、贪军功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敢勾结外敌,出卖自己的袍泽,出卖满城的百姓!
这帮人,比北狄的蛮子更该千刀万剐!
陆沉缓缓直起身子,胸中那股翻腾的杀意,此刻却变得异常冷静。
他扫了一眼身后那一百名风尘仆仆,同样眼神冰冷的骑兵。
这些人,都是跟他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狄人的血。
他们信的,不是朝廷的圣旨,不是边军的将令,而是他陆沉的“陆”字旗!
“张虎!”陆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末将在!”张虎催马上前,脸上同样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收拢所有活下来的人,不管是兵还是民,全都带上!”陆沉的命令简短而有力,“派两个斥候去南边的山里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我们……不进城了。”
这座城,已经是一座被污染的坟墓。
张虎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明白!”
他立刻调转马头,开始招呼手下的弟兄们行动起来,将那些麻木的幸存者聚拢到一起。
而陆沉,则勒转马头,目光越过眼前这座残破的死城,望向了更南方的广袤土地。
皇帝的圣旨已经传遍北疆,可这又有什么用?
当屋子里已经进了老鼠,关上门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知道,安林城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从现在开始,他的敌人,不仅仅是北狄的铁骑了。
还有那些隐藏在大胤军中,随时会从背后捅刀子的自己人!
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冒着黑烟的安林城,眼神冷得像北疆寒冬的冰。
既然这天烂了,那我就用刀,把它捅个更大的窟窿出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