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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庆帝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几乎没反应过来,“你问谁?”

“曹进啊?”杨婉因嘟着嘴,“曹进可是曹监正的干儿子,向来行事利索,是陛下在御前臂膀般的人物。陛下竟也舍得派他出去。”

瞧着他方才心情很好的模样,杨婉因越发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陛下,不如现在就召他回来吧,他也好为陛下做事不是吗?”

崇庆帝眼中暗影越发浓厚。

“你与朕好不容易冰释前嫌,这就是你现下最想做的事情吗?”

杨婉因没看懂他的意味不明,只是忽而脑袋里想起每每他总说起杨佩宁对他的在乎和维护,于是毫不犹豫道:

“这是自然。”

不就是装吗?她自信杨佩宁做得到的,自己也能做到。

她想了想,含羞带怯地抬首看他,“只要陛下能够有得用的人在身边,婉因就心满意足了。”

崇庆帝望着她努力想要装出真诚的样子,心里那点子温馨瞬间消散殆尽。

同样的说法,淑妃叫他觉得面目真心,处处为他思量。

可落在向来骄横的杨婉因身上,他只觉得受了明晃晃的欺骗。

原来他宠爱着的女人,得势的第一时间,不惜探知他的心思也要收御前的人为己用!

他不着痕迹地放开怀里的杨婉因,淡淡道:“曹进暂时不便回来,此事不必再提。”

杨婉因见他脸色急转而下,也不敢再提,压根没想到是因为自己企图窥探圣意才害了曹进,只以为是曹进在御前做了什么事惹他真的不高兴了。

毕竟她还未被册封,这段时日不好再与陛下红脸,为了一个曹进再与陛下吵起来,也不值当。

于是只与崇庆帝谈天说地,不说其他。

只是崇庆帝约莫是政事太忙碌了,始终心不在焉。

“陛下今日是怎么了?我这首诗,做得可好?”

崇庆帝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说好,并未如之前一样与她探讨赏析。

见她不高兴,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开春后南边遭了洪灾,底下流民暴乱,朕着实乏了。”

杨婉因嘟嘴,“那好吧。我还说邀请陛下续诗呢,看来是不能了。”

言语看似理解,却隐隐有些不愉和埋怨。

这些东西,从前崇庆帝都不会发现的。

如今却眼明心亮得紧,并下意识将姐妹俩比较起来。

他想,若是他与淑妃说这样的话,淑妃必定第一时间担忧他的身体,安排他休息。并感慨崇拜他为天下万民的计量,处处替他所处境遇焦虑,夜不能寐。

反观杨婉因,不管发生何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必定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得到满足,耍起小性子来。

以前瞧着觉得她十分可爱活泼,如今再看,只觉得她自私自利,半点不替他人考虑。

哪怕他身为皇帝,哪怕她合该仰仗他过活,她对他居然也无甚太大关心。

崇庆帝心烦意乱得很,随口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只叫她好好养胎。

出紫宸殿后,他坐上了撵骄,新上任补不久的中监齐覃问他要去何处,他一时竟不知往哪里去。

思量再三,他道:“倚华宫。”

宫道两旁的景致随着轿夫们前进的步伐往后退去,三月吹风直吹人面,叫他越发觉得心冷。

细细思量他这前半生,真正叫他动了心的,除了王府里的孺人李氏,便是杨婉因了。

他视她与其他嫔妃不同,给尽偏爱,甚至不惜为了她数次下淑妃脸面。

可就是这么一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心里脑子里想的全是功利。

这令他生气之余,隐隐生出一股子挫败之感。

这感觉,仿佛就像是他为了皇位求取太傅嫡女,却反被太傅掣肘那般愤怒和无力……

沉思间,倚华宫便在眼前。

齐覃正要上前去通报。

他下了轿来,“不必。”

齐覃会意,退到一旁,恭顺让他先行入内。

倚华宫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宫。

说是宫殿其实都小了,更像是一个宫殿群,内套临照殿,霓裳殿等,地方虽不如其他宫殿离紫宸殿近,却是后宫里规模最大的一间宫殿。

从正门进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两边雕龙画凤的硕大影璧,其上所画栩栩如生,仿佛即刻便要活过来一般。

抬步入内,两排三人高的广玉兰树正生得郁郁葱葱,迎着骄阳挺立身姿,迎着来客。

兰树底下,春日里的小花舒展娇躯,长得可爱又喜人。

其中,淑妃最珍视的那几株茉莉经过大半年的养护,眼瞧着到了冒花骨朵的季节,枝桠愈发繁茂,舒爽绿意沁人心。

一看便是侍女们精心照料过的,亦足以看出淑妃平日里是何等爱惜喜爱倚华宫。

看着这样温馨和乐的景象,他的心也不由静下来,脚步逐渐放缓,负手而立,第一次欣赏起倚华宫中各处花草装扮。

当初将这倚华宫给淑妃,崇庆帝也是存了私心的。

既将她抬为“宠妃”,他少不了要表示出对他的偏爱,于是将她安居在此处,更将临照殿开辟于此地。

有时前朝后宫都叫他烦躁,他便来倚华宫坐坐,也不必与她说话,直入临照殿便可。

而淑妃也不会惊扰他,只是规规矩矩按时送来一些小食点心。

所以若细说起来,整个皇宫何处最叫他安心,居然还是倚华宫。

这样想着,人已经穿堂到了月台下。

再往前走,便是正殿明间,右手边,便是她常抱着妙仪与侍女们说话的东暖阁。

还未进门,便听到阵阵欢愉的嬉笑声,其间掺杂着拨浪鼓声和几声婴孩的“呜哇”之声。

他本想站在门口听听墙角,谁知竟然忍不住想去看看里头景象。

于是负手跨步入内。

从明间从右看,垂花落地罩里头,淑妃一袭杏色衣衫,怀里抱着小公主,笑得温婉慈和。

跟前,连彰手中拿了拨浪鼓在逗妹妹,惹得妙仪兴高采烈的伸手要去抱。

旁边,宫人们侍立在侧,说着祝福好听的话,无论男女,眼角眉梢具是真实的笑意。

这样的画面,太过寻常,太过于像民间的模样,却足够温馨。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没有往里继续走。

他不想惊扰这难得的一刻,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直到连彰余光看到他,连忙欢呼起来,“父皇!”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脸上都有错愕,却无害怕。

上一秒还在逗弄小主子玩的宫人们恭顺规矩地跪下去高呼“陛下”。

淑妃短暂的讶异过后,脸上绽放出一个惊喜的笑来,抱了小公主领着连彰迎来。

近前,她即便抱着小公主也礼仪周全地优雅行礼,仿佛这一切已经深入她的骨髓。

“陛下来了没通知臣妾,吓了臣妾一跳呢。”

话虽如此说,可脸上的欣喜却是做不得假的。

连彰拱手,“儿臣请父皇安!”

一时间,所有与他格格不入的温馨全都朝他拥抱了上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

他说不出,但很喜欢。

他亲手去扶了杨佩宁,“怕惊了你,就没叫通传。是朕的错。”

杨佩宁起身,莞尔一笑,比庭院里那春花更灿烂耀眼。

她毫不掩饰对帝王来临的欢欣,“没有。臣妾喜欢陛下来。”

崇庆帝喜欢她这样真实的样子。

于是爱屋及乌又摸了摸连彰的头,让他起身,“长高了不少,最近学业如何?”

其他皇子听到问及都避之如洪水猛兽的话题,连彰却听后眸光大盛!

“最近与夫子学了柳体,听夫子和母妃都说,父皇的柳体乃是世间之最!父皇可否点较儿臣?”

连彰肖母,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像极了淑妃,连里头的崇拜和敬仰业也与淑妃如出一辙。

他见了这一大两小,如何能不心愉?

于是应下来,当即喜得连彰便拉着他入了西次间,摆上笔墨。

杨佩宁啧抱了公主陪同,看着父子俩一同书写,崇庆帝指出他笔下缺陷,而连彰细细听着教导,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改写。

小公主许是第一次见这场景,与母妃一样好奇地伸头去看。

崇庆帝见这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的母女俩,忍俊不禁,将妙仪亲自接过来抱着逗。

才学会睁眼不久,这个时候的妙仪正是最喜欢看鲜艳东西的时候。

他身上明黄色的衣裳最得妙仪喜欢,睁着眼怎么看都看不够。

落在崇庆帝眼里,乖乖女儿眼巴巴一直望着他,这场景怎能不叫他软了心?

于是又抱了好久,直到手酸软了才还给淑妃,又去指导连彰书写。

一晃便是一个时辰过去,连崇庆帝都惊讶于连彰的勤学。

此子若好生教导,日后必成大器!

“臣妾叫小厨房做了糕点饮子,陛下先歇歇吧。”

杨佩宁来唤时,他点头,目光却追随着连彰,见他听进去他所有指正并用到实处,心中欣慰不已。

于是布下功课叫他完成后,随淑妃到了东暖阁。

倚华宫小厨房出来的饮食一如既往的合他胃口,一不留神便吃了好些。

反应过来后,他失笑不已。

望着眼前的淑妃,才吩咐着侍女撤下席面又嘱咐人去煮茶,他心中熨帖极了。

这样的日子,夫复何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