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嫔位,何况又是淑妃提出来的,崇庆帝没有太多犹豫就应下了。
“杜氏侍奉年久,嫔位也是当得的。”
未免夜长梦多,翌日杨佩宁便召了杜婕妤前来。
杜婕妤习惯了默默无闻,忽然被淑妃传唤,她迷茫之余也难免忐忑。
当初淑妃有意让她作为苦主检举六尚局不正之风,她下意识胆怯拒绝,很不体面地逃了。
如今淑妃无缘无故单独召她,她总觉得是因为不肯助力淑妃的事情,被怀恨在心了。
一入倚华宫,就胆战心惊得不行。
“娘娘……”一开口发现嗓音都是涩哑的,她赶忙咳一咳清了嗓音,“不知娘娘传唤,所为何事?”
杨佩宁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又弯弯绕绕想了许多。
索性开门见山,免得太过委婉反倒叫杜婕妤惊慌。
“杨采女落罪,五皇子年弱,陛下担忧皇嗣安危,想替五皇子择一位养母,你可愿意担任?”
杜婕妤闻言,眼里顿时闪过一阵狂喜,随后似乎又认清现实,迅速冷静下来,眼里怀揣着希冀小心翼翼询问:
“宫中高位嫔妃颇多,贵妃德妃都膝下无子,恐怕轮不到嫔妾。”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样的好事是不会落到自己身上的。
说完这话,她越想越觉得沮丧了。
她向来是个没用又胆怯的人,从来争不过别人也不敢争的。
“娘娘抬举,可嫔妾无能,只怕无法同贵妃德妃较量。”
她十分理智地说完这话,心底却蔓延起无边无尽地失落来。
怨恨自己毫无魄力,淑妃两次想推举她,还未开始,她便胆怯了。
可是她实在害怕……
杨佩宁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
“这么多年过去了,连皇后都薨逝了,你还日夜地忧惧那些没影儿的事情吗?”杨佩宁看她失魂落魄,摆了摆手,让人端了椅子来。
杜婕妤眼里的哀戚惶恐都快溢出来了,因为害怕连嘴唇都发了白。
被扶桑扶着坐下去也无知无觉的。
“我还记得,当初东宫里你刚有孕的时候,有多高兴,连小衣裳都亲力亲为做了一箱子,盼望着孩子的降生。”
杜婕妤任由自己窝在椅子里,一向黯淡的目光里升起些许光彩。
“那是我这辈子最欢乐的时光……终究是我没用,保不住孩子……”
她垂眸,掩面痛哭。
和上一次来同淑妃抱怨哭诉不同,杜婕妤哭声很小,泪却大滴大滴地落下,片刻就沾湿了衣袖。
后宫里的女人,没有不喜欢孩子的。
她更是如此。
可她在怀孕的时候,亲眼见皇后的人在吴良娣生产的时候下了药,一尸两命……
那样的惨状,她这辈子都刻骨铭心!
那么大的婴孩,都已经生下来了,却被活生生掐死在襁褓中,吴良娣则雪崩而亡。
陛下身边那么多人怀孩子,李孺人,方孺人,吴良娣……
每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她是被吓得生生落胎的。
但或许也正因如此,她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从此再也不能有孩子,沦落为后宫的边缘人物,再也不能得宠于陛下。
这些往事,一提起来,便叫她痛苦不已。
她始终都记得,是因为自己害怕,无能,才弄丢了孩子……
杨佩宁摆摆手,让其他人都出去。
她将一块帕子递到杜婕妤跟前,“如若我告诉你,你小产落胎不是意外呢?”
杜婕妤一怔,缓缓接过帕子脑袋里却已经有千万道思绪飞速闪过,抬起头来望向她,脸上泪珠还在滚动。
“什么意思?”
杨佩宁收回手,“皇后不能忍见皇嗣诞生,接连对那么多人出手,又怎么会漏下一个你呢?你即便再害怕胆怯,可连医师都说你身子健壮,怎会突然就小产呢?”说着,她回想了会子,说道:“我记得你小产那段日子,常见兰心在你院子外头晃悠。你小产后不久,皇后就以节俭为由,裁撤了你院里的好些宫女。而其中有两个,没过几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无人知晓她们去了哪里。”
人的记忆本就是有限的,杜婕妤的确憎恶害怕那段时光,或许清晰记得吴良娣的死状和自己小产的滋味,可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却是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如今听淑妃说起,记忆里的空白仿佛被填补了起来,她连泪水都忘了擦。
“是啊,皇后为何会无缘无故裁撤那些宫女呢?当时我只以为是皇后见我没了孩子,以为我失势,才薄待我的。”
“正因你如此想,皇后的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去不是吗?何况若非皇后授意,你一个怀着孩子的嫔妃,怎么能畅通无阻地去见到吴良娣,看到那样血腥的景象呢?她恰逢其时地在你的饮食或穿戴中放了脏东西,你即便小产,也会被别人认定是你自己太过胆小的缘故。”
杨佩宁嗓音温婉,循循善诱,“我深切记得,你当初信誓旦旦要保住孩子的,女子为母则刚,只可惜了你被皇后算计,与孩子无缘见面……”
杜婕妤沉默了好一会子。
她在努力回想当年的经过。
见吴良娣母子俱亡的惨状后,她曾因为担心性命不保,有过自己动手打胎的心思。
可这只是一瞬的想法,正如淑妃所说,她也曾坚毅过。
所以,都是皇后!
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多年过去了,杜婕妤后知后觉地愤怒起来。
“这个毒妇!”
杜婕妤畅快淋漓地骂了好久,仿佛要将胸腔中积累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一般。
杨佩宁任由她宣泄生气。
待到她咒骂得差不多了,放下茶盏。
“本宫也曾经想将此事告知于你,只是碍于没有证据,皇后又威势深重,你知道仇人是谁,未必是好事。不知你可会怪本宫?”
杜婕妤此刻已经清醒过来,忙不迭地摇头表忠心,“嫔妾知道,娘娘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否则以我的能耐,只怕还没上皇后,就已经死了。哪里又能亲眼见证皇后死后的后宫景象呢?”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带了些轻松和快意。
皇后死了,一直笼罩在头顶的乌云却仿佛今日才尽数散去。
“嫔妾多谢娘娘,若非娘娘提点,恐怕嫔妾至今不知仇人是谁。”
杨佩宁叹息,“本宫也是不愿见你自怨自艾,日日地否定自己,这本身不是你的错。幸而如今真相大白,日后你也不必畏首畏尾,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过下去的。”
杜婕妤用手轻轻拂去脸颊上的泪,“嫔妾的日子再怎么过,也就是如今这样了。没儿没女的,日后也不配安享晚年。不过是得过且过,苟且偷生罢了。”
“正因没有子嗣,你若不上进些,莫说晚年了,便说当下,你又真的甘心吗?”
杜婕妤依旧垂下了头,但这一次,她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