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沮丧地离开了。
兑儿取代了她在主子身边的位置,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皱眉。
“这墨菊也太拎不清了,在外头也敢称呼主子为姐姐。真是不知所谓!她也不想想,是谁将她从花房支出来的,还惦记着在瑶光宫累死累活的日子呢!居然还怜悯旧主!”
袁才人轻哼,“好了伤疤忘了疼,做奴婢的反倒心疼起她锦衣玉食的主子来了。”她眼里都是厌烦,“若非娘娘要我留下她,这样的人,我怎会放在身边?”
又是一年一度除夕宴。
寒梅凌霜而开,重华殿被装点得华贵而雅致,饶是见多识广的皇亲国戚也赞这宴席做得好。
崇庆帝自然不吝夸赞,“贵妃,有心了。”
谢棠忙了许多日,为的就是这一句夸赞,端起酒盏时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嫔妃典范里头,掌宫或是办宴办得好了,都是要奖赏的。
晋位,赏赐,都有可能。
崇庆帝赐了贵妃一斛南海进贡的大珍珠。
虽并非晋位,但这样稀罕又能彰显身份的好东西赐下来,贵妃也是欢喜得很。
其他嫔妃见了,羡慕得紧。
韩嫔第一个起身祝贺,“恭喜贵妃娘娘。”
其他诸如萧美人之类的便跟着庆贺。
这样的场合里头,杨佩宁自然不会落伍,显得不合时宜地扎眼。
德妃在慈安宫侍奉太后,无人呛声,一时间,贵妃眉眼间尽是春风得意。
一场宴会下来,办的是宾至如归,欢喜热闹。
只是宴会上,依旧有人离席。
有皇族笑说道:“庆王还未成婚娶王妃,端的是悠闲自在。不像我们这些人,到底是多了拘束了。”
这话乍一听是说庆王潇洒随性,其实也是暗指其在大宴上还逃席没个规距。
说这话的是一个老王爷,从前掌官宗正寺的,最见不得小辈不被规距管束。
崇庆帝却摆了摆手,“他就是这性子,朕随他去。何况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自在是最要紧的。”
他都张口了,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异议。
但若要说什么“不必拘束”,却只是场面话,没有人会蠢到学庆王在宫里到处乱晃。
毕竟同陛下的情分,都是不同的。
庆王,可是陛下亲弟弟。
太后不在,皇后病逝,后宫里只贵妃的身份勉强称得上是庆王的皇嫂。
她适时提议,“庆王年岁也不小了,陛下做兄长的,是否也该替庆王相看相看?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身边,总是要好一些。”
宴会虽是推杯换盏,没个话头总是无趣的。
贵妃这话下来,顿时间宫宴上众王妃女眷们便开始介绍起来。
毕竟庆王少年才俊,身份地位尊崇,哪家都希望能与自己家族结亲。
有贵妃顶在前头,这种场合,杨佩宁向来是不参与的。
她略略看了扶桑一眼。
扶桑不动声色上前添酒,说了庆王的行踪。
“有人看到往东南去了。”
东南?
那可是错落着不少嫔妃宫殿。
其中,就有瑶光宫。
他逃席去往何处,已经十分明显了。
在这样四处热闹唯独瑶光宫冷清的夜晚前去安慰,杨婉因定是感动到泪流满面的。
只是,如今瑶光宫人多眼杂的,这位陛下亲弟弟,胆子还真是大……
她仰头喝酒。
等到宴席过半的时候,庆王回来了。
正主一到,满殿的人说得更为起劲了。
这个说兵部尚书的千金贤良淑德,那个说国子监祭酒的孙儿才貌双全,庆王却是懵了好久,压根没料到回来面对的这般场景。
“这……”他连忙看向上首的崇庆帝,“皇兄,臣弟随性惯了,怕是不好耽误了别人家的好姑娘。”
娶妻的事情,之前崇庆帝私下里也同他说起过。
只是他每次都拒了,崇庆帝也都随便他。
怎么今日,倒任由皇亲们大张旗鼓地谈论起来了。
蟠龙金座上,崇庆帝刚刚放下酒盏,眼皮子抬了抬。
“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寻常人家的男子早已娶妻生子,你也该成家了。”
话语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里头透露着不容拒绝的肃穆。
庆王愣在原地,还想再拖延,“可是臣弟心中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
“这就奇了,庆王弟从来闲云野鹤,何时有了心爱之人,怎么也不早早求了陛下的恩典娶进门?”
那王爷话音刚落,就被自家王妃拧了一下胳膊劝住。
能叫庆王心心恋恋又没有娶进门的,要么是门第不合适,要么就是……不能娶。
崇庆帝抬眉,“谁家的?朕一同为你娶进门就是了。”
旁边的王妃们跟着附和,“是啊,除了王妃之外,还有侧妃和孺人等位置,都是有品级有名位的。你若喜欢,陛下都发话了,正是成就良缘的时候。”
庆王脸色顿时更是灰败,眼神却透露坚毅。
“臣弟心爱之人不是什么显贵,只是臣弟爱她之心坚韧,不愿委屈了她。还请皇兄准许臣弟心愿,再等一些时日……”
杨佩宁一听就知道庆王是还没看清这宴席上的局势。
作为皇帝亲弟弟,他的确有特权。
可这特权用久了用多了,太过显眼,招了其他人不满,更会叫崇庆帝觉得他不安分。
果然,上头的崇庆帝直接忽略了他的话,抬手,“兵部尚书之女崔楠,系出名门,端庄贤淑而善良巧慧,做你的正妃不算委屈你,也委屈不了她。至于那女子,不管家世如何,若你的确珍爱,朕可以破例册封她为庆王侧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庆王要是再拒绝,就是不懂事了。
许是他也终于看出来自己出格的言行已经不能被皇兄容忍,只好拱手:
“臣弟,谨遵皇兄吩咐就是了。”
除夕宴在庆王即将大婚迎娶正侧妃的喜庆消息中收尾。
散宴后杨佩宁这里不出意外地收到了来自庆王的问候。
他托人带了字条给她。
说什么身不由己又心恋于她的鬼话。
杨佩宁看了就将字条烧了,并私下里嘱咐程让将传消息那小内侍给拨到别处去当差。
可此时的杨婉因和另外一位嫔妃,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杨婉因念着字条上熟悉的诗句,感到得一塌糊涂,却又对庆王大婚的消息感到痛彻心扉,当天晚上瑶光宫就忙晃晃地请了太医去。
这件事情自然是传到崇庆帝耳朵里了的。
但他正忙着元日大典,改革旧制,在朝堂上大刀阔斧地整顿,哪里顾得上这些小情小爱?
杨婉因不见帝王驾临,更是对崇庆帝的凉薄感到心寒。
倚华宫这边,元日的赏赐下来了,槐序正忙着登记入库。
杨佩宁也忙。
元日要同崇庆帝及众嫔妃祭祖,初二拜见太后聆听教诲,初三和初五外头有外命妇要入宫拜见,她们作为掌宫的嫔妃,也要陪同。
到了初六这日,永阳伯府来了人。
依旧是永阳伯夫人段氏和世子夫人杨蓁蓁婆媳俩一起来的。
杨蓁蓁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去岁祖父没有回京述职,正是忙着官员考课打点的事情。眼下吏部文书已至,祖父平调为了国子监从四品的国子司业,万事皆定,只待春节过后回京赴任了!”
永阳伯夫人拉着女儿常婕妤的手,脸上笑容就没停过,“虽是平调,可娘娘晓得的,自王氏覆灭后,沂州官府接管了琅琊书院,书院声名一落千丈,国子监顺势而起,能成为国子司业,前途无量啊。”
杨蓁蓁娘家得力,他们伯府也跟着沾光。
杨佩宁也由衷高兴,询问杨蓁蓁,“京中宅子可都置办好了吗?”
杨蓁蓁回话,“去岁兄长来送我出嫁时便大概看好了位置,吏部文书到后便立刻定下了,世子早早地就指派了人清扫伺候,一切都是备好了的。”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杨佩宁看得出来,杨蓁蓁言行举止间愈发从容沉稳了,可见嫁人后磨练不少,永阳伯夫人也是真的对她好。
照例,她借口让杨蓁蓁看布料,将人带进内殿说话,将外头的空间留给段氏和常婕妤母女二人。
到了内殿里头来,杨蓁蓁又说了一个消息。
“长姐让我查的,关于孙氏所用药物的来源,总算有了眉目。”她从袖口中拿出一则书信来,递给杨佩宁瞧看,并说道:“京中人并不认得那些隐秘诡诈的药物,倒是有从西南来的游医认出来,说那本是产自西凉国的东西。我又托祖父和兄长去查,最终发现这药曾流转扬州和青州。而曾经买下过这药物的人,却是王氏的一位旁支,如今早就身首异处,连这药物去向,也不得而知了。至于这药又是为何辗转到了孙氏手中,则更是谜团。只听婆母说起,孙氏获罪前,常以娘娘嫡母的身份来往于各大宴会场所,见过的人物不计其数,也很难判断是从哪位夫人处得来的。”
“王氏旁支?”杨佩宁沉吟着,忽然凝眉,“可是叫王玄的?”
杨蓁蓁忙不迭点头,惊叹,“正是此人!长姐是如何得知?”
杨佩宁捏着那信纸,目光深邃,“王玄,乃当初参与晟王谋反的王氏族人之一。”
她也是在幻境中的后面几年,从庆王和侍从的话语中得知,此人不仅与晟王有关联,还与寅王和庆王都有联系。
但也正因如此,他是王家最早遭难的人。
目前已经知道,庆王所图绝不仅仅是摄政王之位,那么他与王氏晟王的人有关联,都是常理。
可在幻境里头都早死的寅王,和这件事能扯上什么关联呢?
不过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是,给孙氏药的人以及杨婉因身边突然出现的、给她出谋划策的那位嬷嬷,还有庆王,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眼下,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谁在背后指使。
但她相信,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杨蓁蓁送来的消息十分要紧,待二人返回时,除了之前备下的回礼,她着意又添了许多,加上叔祖父住宅,也都有添置。
除了宫外的人来拜年,宫中也是少不了迎来送往。
还有连彰那里,他上学后有了夫子,如今伤好了,也得去夫子家拜年活动。
好在春节日子长,不必上课的日子,他晨起都先来倚华宫给母妃请安,又看望了妹妹,这才离去。
只是身后不知何时跟一只尾巴。
“自打上一回二皇子纵马失误,三殿下救下四皇子后,四皇子便一直对三殿下情分不同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江嫔同他说了些什么。”槐序如是揣测。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来通报,或是江嫔派人送东西来了。
来的是江嫔身边的大宫女,说是拜年,正主没到,送的东西却不少,仔细一看,好多东西却是给男孩子置办的。
一看就是给连彰的谢礼。
彼时赵京衣正好代替陈合松来给她诊脉。
待茯苓宫的人走后,依例私下里让医师都查验过了后,也收入了库房,只是大半都给连彰送了去。
赵京衣临走前,疑惑地问了杨佩宁一句,“娘娘近日宫中换了香薰吗?”
得知倚华宫熏香与从前一般无二,他便皱了眉头,“那许是近日来往人多,沾染上了吧。”
翌日一早,照例先前往慈安宫请安。
近来太后病着,连崇庆帝都要先来慈安宫看过才去上朝,德妃更是日夜不合眼地照料着。
大约是感受到这股子压抑,后宫嫔妃们在年节的娱乐上也收敛许多。
不知是否是受了赵京衣那句话影响的缘故,杨佩宁走到慈安宫来,闻到这浓厚的熏香味道,忍不住问德妃,“太后病着也用这么重的香吗?”
德妃睡得不好,青黑着眼睛答她。
“太后夜里不得安眠,幸得琥珀会调香,有这香薰燃着,太后总要睡得更安稳一些。”
杨佩宁闻言朝香炉那边看了一眼,“原来如此。”
只是,太后的病情却是每况愈下。
虽说老人家的身子骨不好,小小的风寒也伤身,可太后一向身体健壮,这病来得也太快了些。
这才几日,太后就连床都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