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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司寒伤得说重不重,正好在肩膀上,不危及性命。

但对于一个以臂力傲视群雄的武将而言,废掉一边手臂,战斗力无疑大幅下降。

赵竞之赶到时,他裸着上半身,宽阔的肩膀肌肉隆起,胸肌亦十分壮硕,军医正一层层地给他缠上纱布。从地上扔了一地的带血帕子,可见他的箭伤多可怖,但他仍旧面容镇定,颇具气势地在下达指令:

“……你二人从右路追袭,引开达旦精兵,你则带兵从左路去追,包抄喀什大军,而你涉水过河,正面迎敌……”

他不一样了。

赵竞之握紧手中的刀,抿嘴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武将如刀,战场便是磨刀石。纸上谈兵永远比不上实地作战,人在战斗中的成长,是飞快的。

而且宁家,还是世代武将基因。

赵竞之不由得想起,自己在京城度过那些时光。虽然赵家亦是武将之家,但在他父亲这一代,却彻底做了文臣,而他庸碌二十载,不过当了个纨绔子弟。

宁司寒却是在家族传承中,打小便被宁国公丢进军营历练,到了北地后,带领一支临时拼凑的犯人军团,便将盘於杀得屁股冒烟。

他在战斗中迅速积攒了经验,如今已然隐隐有大将之风。

而自己呢?

赵竞之明白,虽然自己在北地颇项威名,但其中有多少是起义军兄弟的功劳,又有几分赵家后人的光环,他是清楚的。

他曾经和宁司寒一同站在林妩左右,不分高下,各凭底气。

但如今,他竟有些说不出这话。

赵竞之虽然极力掩饰,但眼底还是流露出一丝怅惘,握着刀的手也越发紧了,骨节泛白。

“赵将军?”宁司寒如鹰视狼顾,发现了赵竞之:“你来了?”

他的态度很坦然,似是毫不在意赵竞之的缺席。

这让赵竞之更加不舒服了。

原来,没有他也可以。

不,是妩儿身边没有他,也可以……

“宁将军。”他深呼吸一口气,面色泰然:“伤得如何,可有大碍?”

宁司寒不以为意,肌大无脑是这样了,自信得可怕,便是只剩一边手臂,也觉得自己能杀遍天下。

“无事,赵将军可放心。”他信誓旦旦:“王上既给了赵将军机密任务,你怎还到这前线来?”

机密任务?

赵竞之微愣。

宁司寒还催促他:

“莫要为了这前线战事,耽误了你的要事。这儿交给我,你且……”

“宁将军。”宇文夀插话,忧心忡忡:“可如今怎么办?我军本就处于下风,你还受了伤,两军对阵已是艰难,谁人去营救王上?”

“大将军提这正是时候。”宁司寒笑笑:“虽说有些对不住大将军,但此乃危急存亡时刻,不得不让伤员也上战场了。”

“王上先前已经叮嘱过,若遇上特殊情况,可由大将军坐镇军中。因此我计划,接下来的战事由你主持,我则与圣子大人一同追击喀什大王子。”

宇文夀听了,又喜又忧。

喜是林妩竟如此信任他,肯将大军交予他。

要知道,他这些日子退居二线,不光是为了养伤,亦是投靠北武王后,需要将自己的盘於军交出去,表一表诚心,省得主上猜忌。

不料北武王与其他首领不同,丝毫不把他当外人。

忧则是,这次交权,不但是王上对他的信任,亦是王上对他的考验。若他不能取胜,今后他将如何在王上面前立足,盘於军将有何颜面存于北武王麾下?

这个担子,太重了。

他不由得又将目光投向赵竞之。

不知道林妩为何那般吩咐宁司寒,但宇文夀知道,赵竞之根本没有什么机密任务不论如何,否则,他何以在牧马滩旁虚度了一整日?

既然赵竞之有空……宇文夀总对赵家后人保持着最后一丝幻想。

但他的幻想再次落空了。

赵竞之抱着刀,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既然没有小爷的事,那我便先走了。”他说。

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离开了军营。

再次回到牧马滩时,月亮已经从水平线上升起来,照得结冰的河面如银镜闪耀。

依旧是满天星辉,马儿亦是三三两两地吃草,一派悠闲。

可赵竞之在山坡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如往常一般,睡个半睡半醒的囫囵觉。

直到他无意识地往旁边一搂,才惊觉,是身边少了个人。

她曾经也和他一起,在这山坡上,眺望那深不可测的苍穹,和底下光辉灿烂的牧马滩。

那时候,他对她提起关于祖父的旧事,尽是温馨眷恋。

可他不敢道出的是,深藏于心的噩梦。

牧马滩对面的原野黑沉如深渊巨口,吞没了一切,包括平遥关。赵竞之静静眺望,紧紧握着刀柄,直至虎口传来疼痛。

粗砺的雕纹,将他的虎口磨出了鲜血。

可是这染了血的疼痛,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

再度将视线落在黑沉的河对岸,他情不自禁喃喃:

“你都知道了,是吗?”

“所谓秘密任务,是你不忍见我颜面扫地,是吗?”

“妩儿,你会怪我吗……”

说着说着,他只觉得漫天星辰都格外刺目,缓缓阖上了眼皮。那本就细微的声音,也逐渐消失在风中。

就这样吧。

宁司寒也算得一个过得去的好男儿,如今摆脱了世家公子的奶气,倒能独当一面了。

有他护在你身边,也不是不行……

行个屁!

赵竞之猛地跳了起来,矜贵的小脸扭曲着,咬牙切齿。

凭什么,凭什么要让给宁司寒,凭什么要让给喀什人,小爷又不是死了,再就是死了,也是妩儿的死鬼!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出手,会不会后悔。

但如果一直龟缩在此,眼睁睁看着自己媳妇落入虎口,他一定会后悔。

赵家人,便是骑不住马,提不起刀,站不直身了,也不是孬种!

凤眼之中,冰封已久的双眸再度火热起来,远处本在悠闲吃草的枣红马,仿佛感受到心灵感应,抬起头伸长脖子,高亢地嘶鸣了一声。

“烈焰驹!”赵竞之喊了一声。

马儿便如银月下的一团火,在夜风中摇曳着如波浪的长鬃,朝他飞奔了过来。

它不需要停留,甚至不需要减速,只在飞速经过的瞬间,高马尾便高高飞起,潇洒的身影如飞燕般灵巧,翻身上马,又同马一起箭一样射了出去。

马蹄踏在河面的坚冰上,凤眼坚定地注视黑洞的对岸。

“仔仔,走!”赵竞之沉声道。

“到前方去。”

“平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