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柳月璃!”秦婉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保养得宜的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她猛地站起身,对身边的心腹赵嬷嬷厉声道:“去!把柳月璃给我叫到佛堂去跪着!让她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去看她!还有,她身边伺候的人,一个都不许靠近佛堂!让她们都在外面廊下给我跪着!我倒要看看,是谁给她的胆子,让她敢在今日如此放肆!”
赵嬷嬷是秦婉从娘家带来的老人,最是忠心也最懂秦婉的心思,闻言立刻应声:“老奴明白!这就去办!定让那起子没规矩的好好长长记性!”
她眼神锐利,转身就带着两个粗壮的婆子气势汹汹地出去了。
秦婉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怒火。
她重新坐回榻边,轻轻抚摸着洛昭寒的额头,声音放柔了些:“昭寒,我儿,你受委屈了。是娘不好,娘没能护住你。你放心,今日之事,娘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软榻上的洛昭寒,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唔…”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先是带着一丝迷茫,随即聚焦在母亲焦急的脸上。
“昭寒!我的儿!你醒了!”秦婉惊喜交加,连忙凑近,“感觉怎么样?手还疼得厉害吗?头还晕不晕?”
她一连串地问着,生怕女儿有半点不适。
洛昭寒的目光扫过自己被精心包扎好的手腕,又看了看母亲通红的眼眶和强压的怒气,心中了然。
戏,该演足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母亲的话,而是无比委屈地看向秦婉,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像破碎的琉璃,脆弱得让人心碎。
嘴唇哆嗦着,声音又细又弱,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
“娘亲…”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女儿好怕…那茶水好烫…像火烧一样…女儿…女儿以为手要废了…”她抽泣着,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仿佛又回到了被烫伤那一刻的恐惧。
秦婉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以复加,仅存的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
“不怕了不怕了!娘在!娘在呢!”秦婉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像护崽的母兽,“没事了!手不会废的!张大夫说了,好好养着不会留疤!娘已经让人去教训那个惹祸精了!她敢害你,娘绝不轻饶!”
洛昭寒依偎在母亲怀里,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呜咽,肩膀一耸一耸,听着就让人揪心。
她断断续续,带着哭腔道:“可是娘…女儿不明白…月璃妹妹她为何要那样?女儿待她不够好吗?她想要什么,女儿有的都分她。今日是女儿的及笄礼啊,她怎么就那么‘不小心’…”
她把“不小心”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充满了不解。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秦婉想起柳月璃平日里那些看似无意的小动作,想起她总是恰到好处地博取同情,一股寒意夹杂着怒火再次席卷而来。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滚烫的茶水?
为什么所有人都逼着她的昭寒原谅?这根本就不是意外!这是蓄谋!
是柳月璃见不得昭寒好!想在昭寒人生最重要的日子之一,毁了她!
让她出丑!让她受伤!让她在未来的婆家面前留下坏印象!
“好孩子,别想了!别为那起子黑心肝的东西伤神!”秦婉拍着女儿的背,语气斩钉截铁,“娘心里有数了!从今往后,娘绝不会再让她们有机会伤你分毫!你好好养伤,外面的事,有娘!”
秦婉安抚好女儿,看着她喝了安神药沉沉睡去,才阴沉着脸走出暖阁。
正厅里,宾客们虽然还在,但气氛尴尬,窃窃私语声不断。
大家看到秦婉出来,都安静了一瞬,目光复杂地看向她。
秦婉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主母应有的端庄,只是那端庄下,透着威严。
她走到主位前,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尤其在几位刚才劝得最起劲的夫人脸上顿了顿。
“今日小女的及笄礼,闹出此等意外,让诸位见笑了。”
“小女昭寒被热茶烫伤,伤势不轻,又因惊吓和委屈,方才昏厥过去。府医诊治,需得静养多日。本夫人心中甚是忧虑。”
她刻意停顿,将“委屈”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果然,下面不少夫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至于养女月璃,”秦婉的语气陡然转冷,“行事毛躁,闯下大祸,虽非存心,但后果严重,惊吓嫡姐,更搅扰了各位贵客的雅兴。本夫人已命她去佛堂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她身边的奴婢管教不力,也一并领罚!”
这处罚,不可谓不重。
当众宣布柳月璃被禁足佛堂,形同软禁。
这等于直接告诉所有人,将军夫人认定了柳月璃有错,而且是大错!
刚才帮着柳月璃说话的二婶和表姨,此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婉这态度,摆明了是要给亲生女儿撑腰到底,谁还敢触霉头?
秦婉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位来自未来亲家长庆伯府的裴夫人身上。裴夫人面容沉静,眼神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
秦婉对着裴夫人,微微颔首,语气带着歉意和不易察觉的试探:“裴夫人,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让您看笑话了。昭寒这孩子受了大委屈,也怪我平日治家不严。待昭寒好些,我定亲自带她上门致歉。”
裴夫人这才缓缓起身,脸上露出一丝得体的微笑:“将军夫人言重了。意外之事,谁也无法预料。昭寒姑娘受了伤,我们做长辈的只有心疼的份。致歉万万不必。待昭寒姑娘身子大好了,我再来探望。夫人也请宽心,保重身体要紧。”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关心,也没有对柳月璃的行为做任何评价,更没有流露出对洛昭寒的不满。
但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反而让秦婉心中更沉。
裴夫人越是客气,越说明她心里有想法。
昭寒在未来的婆家面前的印象,怕是已经因为柳月璃这一撞,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不太好的一面!
一场本该喜庆隆重的及笄礼,最终草草收场。
宾客们纷纷带着复杂的心情和满肚子的谈资告辞离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了抚远将军府。
“听说了吗?抚远将军府那位养女柳小姐,在嫡姐及笄礼上,把滚烫的茶水泼嫡姐手上了!烫了好大一片,都起水泡了!”
“何止啊!听说洛大小姐当场就气晕过去了!急怒攻心呢!”
“啧啧,这柳小姐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怎么下手这么没轻没重?”
“谁知道呢!不过啊,洛夫人发了好大的火,直接把柳小姐关佛堂思过去了,身边的下人全罚跪!”
“活该!要我说,就是故意的!你看她道歉那会儿,哭得那叫一个委屈,倒像是她被人欺负了似的,结果呢?把正主儿给气晕了!这手段…”
“可不是!听说长庆伯府的裴夫人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洛大小姐这还没过门呢,就闹出这种事,还留了疤…唉…”
流言的风向,终于开始朝着对柳月璃不利的方向猛烈刮去。
而此刻,幽暗冰冷的佛堂里。
柳月璃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蒲团上,面对着庄严却冷漠的佛像。膝盖早已麻木,寒气顺着地面直往骨头缝里钻。
外面隐约传来丫鬟婆子被罚跪的低泣,更让她心烦意乱。
佛堂厚重的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像一座囚笼将她困住。
她脸上早已没有了那楚楚可怜的泪水,只剩下扭曲的怨毒和恨意。
洛昭寒啊洛昭寒!
她竟然敢装晕!她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反将一军!
害得她当众被斥责,被禁足,名声扫地!
还有秦婉那个老虔婆!竟然如此狠心!丝毫不顾念父亲的情面!
柳月璃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呵…呵呵…”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在空旷的佛堂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洛昭寒,你以为你赢了吗?”她对着佛像,一字一句,如同诅咒,“这才刚刚开始!你今日给我的羞辱,我柳月璃记下了!十倍…百倍…我会让你加倍偿还!你想要的,你珍视的,我会一样一样全都毁掉!”
佛堂的阴影笼罩着她,仿佛有什么更黑暗的东西,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与此同时。
“那镯子……昨儿明明收在锦盒里,我亲手放好的……”
洛昭寒的声音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虚,尾音颤悠悠地飘在裴老夫人宽敞华丽的花厅里。
还没落下,就被一声冰冷的嗤笑截断了。
“哼!”裴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里,一身暗紫色织金缠枝莲纹的锦缎衣裳,衬得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孔愈发严肃。
她手里捻着一串乌沉沉的佛珠,珠子碰撞,发出细微却让人心头发紧的咯哒声。
“昭寒丫头,你这话说了几遍了?锦盒是你收的,没错。可东西是在你院里不见的,这也是实打实的事!那是裴家传了三代的羊脂白玉镯子,是我当年过门时老祖宗亲手给的体面!”
老夫人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砸得人骨头缝都发凉。
她锐利的目光钉子似的扎在洛昭寒身上,带着怀疑和愠怒。
“昨儿赏花宴,满府里多少双眼睛瞧见它戴在你腕子上晃悠?那莹润的光泽,谁不认得是咱家的老物件?今儿一早,那锦盒空了!不是你收着,还能是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厅里大气不敢出的丫鬟婆子,最后又落回洛昭寒煞白的脸上,“难不成,是这屋里的桌椅板凳生了腿,自己偷跑了?”
花厅里静得可怕,连窗外聒噪的蝉鸣都仿佛被这无形的压力逼退了。
几个平日里对洛昭寒还算客气的管事娘子,此刻都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地上铺着的青砖突然开出了绝世名花。
倒是站在裴老夫人身侧的大姑奶奶裴淑琴,手里慢悠悠地摇着一柄精巧的团扇,细长的眼角微微挑起,慢条斯理地接了腔:“娘消消气。昭寒妹妹年纪轻,又刚学着管家,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兴许是昨儿人多手杂,在哪个角落掉了?或是哪个眼皮子浅的……”
她话没说完,意有所指地顿住,团扇掩着唇,那目光却像带着小钩子,在洛昭寒和她身后唯一陪着的贴身丫鬟春喜身上溜了一圈。
洛昭寒只觉得一股又酸又涩的气猛地冲上喉咙,堵得她胸口发疼,眼圈不受控制地就红了。
她攥紧了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细微的刺痛感,才勉强压住了汹涌上来的泪意。
冤枉!天大的冤枉!那玉镯,她昨日确实在赏花宴上戴过。
但回房后,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亲手摘了下来,妥妥帖帖地放回那个紫檀木嵌螺钿的锦盒里,就摆在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还特意上了锁!
那小小的黄铜钥匙,此刻就坠在她腰间荷包的深处。
钥匙还在她身上,盒子里的镯子却不见了,这分明透着古怪!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溺水的人寻找浮木,带着最后的希望,直直地投向花厅左侧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她的未婚夫,裴寂。
他就坐在离老夫人不远的一张酸枝木椅上,一身鸦青色暗云纹的直裰,衬得身姿挺拔如松。
微垂着头,侧脸的线条在透过雕花窗棂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冷硬,下颌绷得紧紧的。
他似乎对厅里这场因他未婚妻而起的风暴毫无所觉,又或者,是刻意地置身事外。
他的视线,沉静地落在自己搭在膝头的手指上,那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此刻正无意识地轻轻叩着膝头。
洛昭寒的心,就在看到他这副模样的瞬间,直直地坠了下去。
他怎么可以这样?她以为他会像上次她不小心打碎了他书房里一个据说很名贵的笔洗时那样,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坐在一边,在她吓得快要哭出来时,平静地对母亲说:“是我不小心碰掉的。”
她记得他那时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一种安抚,让她慌乱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