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雄城的琉璃辉光尚在洪荒大地流转,石猴足下证道阶却骤然传来魂魄撕裂的锐痛!
他熔金双瞳猛地刺向幽冥最深处——阶身烙印的万族因果线,正被一道冰冷绝伦的刀意疯狂斩切!
“嗡——!!!”
一步踏落,时空失序。石猴发觉自己并非置身战场,而是立于一片无边无际、翻涌着粘稠七情六欲的暗沉海面!
脚下非水非土,是冰冷滑腻、不断蠕动变幻的沉沦心绪。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到发腥的痴怨、刺鼻的悔恨酸腐、以及一种冻结灵魂的绝对空无。
这片海域,是众生心念投影的归墟。此刻正上演着比刀兵更残酷的战争:
海面之下,无数由“执念”、“痴妄”、“未竟之憾”道则凝聚的漆黑沉沦水草,如同拥有生命的怨毒触手,缠绕着每一个沉浮其中的灵魂光点,将其拖向冰冷深海,将其“来世”的可能性彻底扼杀于萌芽。
海面本身如同一面扭曲的巨镜,倒映着每一个踏足者最不堪、最痛苦的前世记忆碎片。
景象支离破碎,声音尖锐刺耳,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心神。
海域中央,一块通天彻地的苍白巨碑(三生石)巍然矗立,其表面光滑如镜,却散发着洞穿一切灵魂伪装、映照本质真我的冰冷道韵。
石碑底部,一口不起眼的古旧石井(忘情泉眼)默默涌动着清澈却令人望之生寒的泉水。
“宿——命——当——永——绝——!!!”
一声冰冷、空洞、不带丝毫情绪的宣告,自苍白巨碑顶端传来。
一道孤绝身影(陆压)背对众生,手中一柄由纯粹“斩却”、“寂灭”、“绝对理性”道则凝聚的透明长刀(绝情刀),正缓缓抬起。
刀身未动,那冻结思维、斩断情感的极致锋芒,已让石猴神魂刺痛,仿佛记忆与情感都要被剥离!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灵魂被生生剜去一块的虚无剧痛!
一道透明的刀芒脱离刀身,无声无息地斩过沸腾的七情海面。
刀芒所过,海面倒映的那些痛苦前尘碎片,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彻底消失,连带着与之关联的情感体验也化为绝对空白!
一个沉浮的灵魂光点被刀芒边缘擦中,其挣扎的执念与鲜明的爱恨瞬间褪色,变成一团麻木、空洞的能量体,加速沉入深海。
刀芒斩落的同时,海面下的沉沦水草如同被注入疯狂,暴涨亿万倍!
它们变得更加坚韧、冰冷,如同无数条暗黑因果线,不仅缠绕灵魂,更顺着陆压斩出的“空白轨迹”蔓延而上,试图缠绕、锁死那柄绝情刀本身,将这种“斩断”变为“永恒的禁锢”!
一声苍老、疲惫、却带着看透万古沧桑的叹息,自那口古旧石井旁响起。
一位佝偻老妪(孟婆)缓缓直起身,手中端着一只粗糙的陶碗,碗中是清澈见底、却散发着涤尽万般滋味的绝对平静气息的泉水。
她甚至没有看那毁天灭地的刀芒,只是将陶碗轻轻递出,碗中泉水荡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声音平淡却穿透所有混乱:
“你的刀——斩得断这泉渡的舟吗?”
一滴忘情泉水自碗沿溅落,滴入翻腾的七情海。
那滴水在落入海面的瞬间,并非被吞噬,而是化作一团柔和却无法忽视的乳白色光晕,迅速扩散。
刀芒斩切空间的“虚无嘶嘶”声、水草缠绕的“窸窣滑腻”声、灵魂哀嚎的刺耳噪音,在触碰到这光晕的边缘时,仿佛被投入静音深渊,瞬间变得遥远、模糊,失去了一切杀伤力。
陆压斩出的那道透明刀芒,切入乳白光晕范围时,其“斩却”、“寂灭”的道则,如同遇到了克星。
忘情泉水并非对抗或摧毁它,而是映照。
刀芒在泉水光晕中,显露出其核心那一点极致的“恐惧”——对情感的恐惧、对羁绊的恐惧、对不确定性的恐惧。
一旦被看穿,斩断一切的“决绝”就成了最大的“执念”,威力骤减。
扩散的乳白光晕并未停止,而是在海面上自然凝结,化作一艘艘似虚似实、由纯粹“放下”、“经历”、“继续前行”道则构成的半透明小舟——往生舟。
小舟无视翻腾的七情海水与缠人的水草,稳稳托起那些即将沉沦或变得空洞的灵魂光点,顺着某种玄妙的轨迹,缓缓驶向三生石后的轮回深处。
“荒谬!”
陆压终于转过身,脸上是冰封的怒意,这怒意本身就已违背了他的“绝情道”!
他再次挥刀,这一次不再是斩向轮回,而是斩向那艘最大的往生舟,斩向孟婆!
刀势更疾,更冷,要将这“干扰”彻底抹除!
他手腕绷紧,刀尖微颤,泄露了一丝急躁。
然而,刀锋触及往生舟的前一瞬——
“咚!”
一声沉重如宿命心跳的声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陆压自己道心最深处炸开!
三生石那苍白光滑的碑面,骤然亮起!
映照出的却不是陆压冰冷的身影,而是一个被无数暗红情感锁链缠绕、疯狂挣扎咆哮的另一个他——那是他斩出体外,却未曾真正化解的心魔,蕴含着他所有压抑的、厌恶的、恐惧的情感杂质!
绝情刀芒已发,收势不及。
那心魔虚影竟通过三生石的映照,与陆压本体产生了刹那的联系。
透明刀芒硬生生拐弯,劈碎虚空,却狠狠斩在了陆压自己与心魔那无形的因果连接线上!
“呃啊——!”
陆压首次发出痛苦闷哼。
没有伤口,但神魂如同被劈开两半。
绝情道反噬!
他越是想要斩断外界情感,内心被压抑的情感就反弹得越是凶猛,并通过三生石这面“真相之镜”赤裸裸地暴露出来,攻击他自己!
陆压单膝跪倒在心绪海面上,触感冰冷滑腻。他握刀的手剧烈颤抖,冰冷面具彻底碎裂,脸上是挣扎、痛苦、迷茫。
一根漆黑的沉沦水草,趁机缠绕上他的脚踝,冰冷、粘腻、带着拖拽的巨力。
然而,就在被这代表“沉沦”的水草缠绕的瞬间,陆压猛地抬头。
这冰冷,这拖拽,这绝望感,如此熟悉——这不是舅舅(东皇太一)陨落时,他感受到的那种无尽的冰冷与拉扯吗?
他修炼绝情道,不正是为了再也不感受这种痛苦吗?
可为什么越斩,这感觉反而越清晰?
他忽然明白了。
绝情道并非真的无情,而是将巨大的情感痛苦压抑成核,外面包裹上冰冷的壳。
这沉沦水草的触感,恰恰是他内心一直逃避的东西的显化!
他不再抗拒那水草的缠绕,反而主动伸手,触碰那冰冷粘腻的触手。
手指颤抖,但异常坚定。触碰的瞬间,他浑身一颤,仿佛触电。
“原来…这就是‘痛’的感觉。这就是‘失去’的感觉。这就是…我还‘活着’的证明。若连这都斩了,我…还剩下什么?一块冰冷的石头吗?”
孟婆将碗中剩余的忘情泉水,缓缓倾倒入海。
泉水荡开更大的乳白光晕,更多的往生舟浮现。
她没有看陆压,只是轻声重复,这一次,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痴儿。泉渡的舟,渡的不是遗忘,是放下。刀斩得断流水,却斩不断水流的痕迹。”
陆压缓缓站起身,绝情刀化作点点透明光尘,消散无踪。
他脚踝的水草无声滑落。
他深深看了一眼三生石上那逐渐淡去的心魔倒影,又望向孟婆,拱手,深深一揖。
没有说话,转身一步踏出,消失在七情海上空。
他离去的身影,不再绝情,而是带着一种历经极致痛苦后沉淀下来的、真实的疲惫与清醒。
石猴始终静立旁观,此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方才那斩向记忆的刀芒,几乎触及他对花果山的回忆。
他低头,看到一艘往生舟轻轻擦过自己的脚边,舟内倒映出紫霞的笑脸,旋即模糊,化作一道向前流淌的光痕。
孟婆收起陶碗,蹒跚走回井边,身影与幽暗融为一体,只有叹息悠悠:
“见过太多执念…但如你这般,为万族逆天改命的,倒是头一遭。”
石猴握紧了拳,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轮回深处,目光仿佛穿透无穷劫波。
幽冥重归“寂静”,只有往生舟划过心绪海面的细微水声,承载着无数灵魂,流向新的开始。
那口忘情泉井,波澜不惊,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