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的夏日闷热如蒸笼,茶楼里吊着的油纸灯笼微微摇晃,烛芯噼啪作响,将竹帘上的水墨戏图映在褪了色的木墙上。
八仙桌的漆面斑驳,裂缝里积着经年的茶垢,靠窗的竹椅扶手被摩挲得发亮,依稀辨出几道划痕——或许是当年谁在此焦灼搓磨的印记。
一高一矮,一个穿着西装,一个穿着绸缎短袄,两个有些古怪的男人走了进来。
茶楼里的堂倌,热情的迎接了上来。
?“先生,进来歇一哈儿嘛”??。两人也没说话,走进了茶楼。
茶楼门口有着防空袭的标志,靠码头一侧设有茶摊,摆放长条木桌和竹凳,供往来船工、商贩歇脚;内部或有柜台售卖老荫茶和简易点心。
战时物资紧张,茶具多为粗瓷碗或搪瓷杯?。
经过狭窄陡峭的楼梯,进入二层。?二层?设有方桌、藤椅或竹躺椅,墙上挂有黑色的抗战标语或《中央日报》等报纸。
因战时文教机构内迁,此层一处桌子上,有身穿学生装正在朗读一份《中央日报》的报道,报道中消灭倭寇的消息,引来众人的欢呼。
穿西装的男子问堂倌,“有没有私密一点的包厢?”西装男人满嘴的东北话。
堂倌忙点着头说道:“有,这边请。”
茶楼三层?有相对私密的包间,设有雕花木窗可眺望两江交汇,包厢内有八仙桌与条凳,一般是富裕阶层在此洽谈生意?。
再次经过有些陡峭和狭窄的楼梯,扶手处磨损严重,看来经常有人使用。
?走进一间包厢,墙壁上贴着“莫谈国事”的标识,房顶悬挂着简易电灯,靠近江面方向的两扇雕花大窗,用竹帘遮阳,通风靠着电灯位置的吊扇,因没有电,落漠的孤立着。
?二层茶客中混杂着穿长衫的文人、着中山装的公务员及短打装扮的码头工人,而三层的包厢却显得很肃静。
两个人坐在长凳上,点了茶点,堂倌很快送上了永川秀芽,西装男子品尝了一口,有些不适应,但稠装矮壮男子却大口喝着,如牛嚼牡丹。
并大口吃起桌子上的点心。茶楼提供的?土沱麻饼?、熨斗糕、提丝发糕和江津米花糖。
雾都的土沱麻饼起源于清末,抗战时期产量大增,是茶馆和剧院的标配点心。其特点是皮薄馅大、松酥甜香,制作需10道工序,严格把控火候。
?而熨斗糕?是用米浆、鸡蛋、桂花等烤制,外皮焦脆,内里香甜,因使用熨斗状器具得名,民国时期已流行于雾都街头。
?提丝发糕?是传统工艺糕点,需经过发面、蒸糕、炒糕多道工序,加入猪油和蜜桂花提升风味,口感绵密。
江津米花糖口感香甜酥脆,小贩常沿街叫卖至茶坊酒馆。
穿西装男人揭开茶盏盖,碧绿的茶汤里浮着几片瘦叶,端起碗小呷一口,喉结轻滚,袖口露出半截绷紧的手腕,像拉满的弓。
而对面的矮壮男子,大口吃着雾都糕点,还时不时的点一下头,嘴角挂着江米糖的粘丝。
西装男子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但是腹内的轰鸣也提醒着自己,需要填补食物。
“咚咚、咚咚咚”两短两长的敲击声,西装男子主动上前开门。
过道里油灯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晕。一名身着樱色旗袍的女子侧身而立,衣料虽旧却熨帖平整——这刻意营造的朴素中,仍难掩腰线被裁缝刻意掐细的痕迹。
她足蹬布鞋,但大脚趾与二趾间微宽的空隙暴露了木屐常年挤压的痕迹?。袖口半卷,虎口处一层浅茧若隐若现,像是手枪扳机反复摩擦的烙印?。
她的五官轮廓锋利,眉峰斜挑入鬓,与当时渝地女性温婉的柳叶眉迥异。
嘴唇涂着廉价的胭脂,却在抿唇时绷出冷硬的线条。
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西装男子和包厢内的情况,却在被西装男注视时立刻垂眸,假意拨弄耳垂——这矛盾的美感与警觉,恰似既要诱惑,又要毁灭?。
过道穿堂风袭来,掀起裙角露出一截小腿。皮肤因长期穿和袜而苍白,与雾都女子被日晒的蜜色肌肤形成刺眼对比?。
她侧身而站立,身上的硝烟味混着廉价香水,在潮湿的暑热中凝成一股危险的甜腥?。
女人的翡翠耳坠随着砖头微微晃动,折射的绿光扫过茶楼过道 ,此时角落里穿马褂的堂客正端着铜壶自相隔的包厢而出。
女人忽然提高了声调说道:“李先生,我是普鲁士大使馆的,来晚了!”一口纯正的吴侬软语,与锐利的眼光形成反差。
西装男很简单的说道:“请进!”然后让开身体,及时关上了房门挡住了堂客的目光。
女人看也没看盯着自己的矮壮男人,只是很自然的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不客气的端起杯子,小嘴呡了一口。
西装男还有些不舒服时候,看到桌子上茶壶和杯子的摆放,内心还是有了微动。
“小姐,我不姓李,我姓张,不知道小姐贵姓啊?”
“张先生,我姓蓝,是普鲁士驻华使馆的翻译。”
西装男示意女人坐下,指着桌子上的茶具,项目资料到“这可是前朝的汝窑盏?”西装男突然敲了敲杯沿,裂纹应声绽开一线。
女人刚要接话,窗外渡轮的汽笛尖啸着刺来,盖住了她旗袍暗袋里金属物件滑落的当啷轻响。
女人很淡定的说:“不是,应该是晚清的青花,不值得什么钱。”
“拗,看来蓝小姐对清朝瓷器很了解啊!”
“是家父教会我的。”
“蓝小姐,那您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蓝小姐错愕的看着推门而出的西装男,心里还在埋怨对方对自己的轻视。
而此时一直在大吃大喝的矮壮黑男,却传来声音:“百合小姐,辛苦了!”
女人猛然回过头来,看着有些粗鲁的小跟班,此时却一脸微笑的站了起来,首先向蓝小姐鞠躬致意。
有些惊恐的女人,站立起来,九十度鞠躬后,“阁下,请原谅我的失礼。”
“没有关系,我只是为了安全。”矮壮黑男子和蔼的拍了一下女子的肩膀,转身走向竹帘遮挡的雕花大窗。
看着对窗外流淌的江面,原本矮小、粗壮、黝黑的身体,显得很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