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询问,太子也连连叹息,也没了下棋的兴致,他起身走下罗汉榻,负手走向窗边,望着庭院中扫雪的仆役。
雪停了,如今已入春,朝中时局却并未能似这冬雪逐一化解。
“颍川郡王疏通黄河故道治水,深得民心,孤在去岁科举充主司监考,以及云集楼诗案中接连犯错,若不游历民间,体察民情,只怕大臣上谏的劄子满天飞,陛下也左右为难!”
崔题听罢,亦失望地把黑子投入盅内,幽幽开口:“借口尔尔,陛下亦为了调和用中,平衡时局而已!”
他本不想开口,但恐太子刚解除监禁回归东宫,不清楚时局,便说道:
“云集楼诗案随着集英殿竹帘鉴尘埃落定,殿下已摆脱谋逆嫌疑,只是他们仍攀咬殿下笼络天子门生旧事。林氏党羽在鬼樊楼一案也讨不到任何好处,两案并失,损失惨重,想来太后也难以下咽,如今旧党仍旧势大,陛下需掌控火候,在新党党羽未成之前,只得稍作让步,派遣殿下外出体察民情,实则见好就收,不想持续与太后正面交锋,此乃帝王的谋略。
“而派遣殿下出京,也是对殿下的保护。云集楼案和鬼樊楼案接连失利,狗急了也跳墙,若把他们逼急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崔题再一次摇摇头,多日审案,他提起案件他也是十分疲惫。
太子回身道:“孤与周先生一走,京中只剩下志卿,只怕又是孤立无援!”
太子也是十分忧心,自己的父翁什么脾性,他也十分清楚。
崔题如今是皇帝的破云之剑,刺向林氏党羽,剑锋钝化,皇帝不满,嫌扎不进要害;剑锋太利,旧党反弹,新党不成众,皇帝又惶恐把太后逼急了自己讨不到好果,因而又持起调和用中的手段。
崔题夹杂在反复无常的帝王威慑之下,不过如履薄冰而已。
然而崔题却主动开解:“殿下莫慌,崔某此次并非孤立无援!”
“卢参政已疾辞归乡,朝中除了志卿,还有谁可挑大梁?”
“殿下怎么能忘了……”崔题自斟茶,执起杯盏饮茶,吹了吹袅袅热气,卖个关子。
“谁?”太子果然不知。
崔题浅饮一口,放下茶盏,望着他道:“延朔党!”
他字正腔圆,不带迟疑。
可是太子还是以为听错了,蹙眉质问:“延朔党?”
崔题神秘一笑:“殿下忘了当时潘小娘子宫宴中状告鬼樊楼之时,手持先帝圣旨强势如太后娘娘,突然退让,断尾求生斩断鬼樊楼的牵连,这是为何?”
“延朔党!”
太子也重复,心中的线索亦逐渐串联起来,言语带着难抑的激动道,“鬼樊楼恶名昭着,延朔党借它的势,不过因为它掌控青楼舆论阵地,且有多名女子被驯化为奴,刺探朝中官僚情报,可宫宴上潘小娘子拼死一击,和宫外泱泱伏阙请命的百姓,让延朔党看到新的舆论阵地!鬼樊楼已是大势将去!”
太子略一思忖,愈加心惊:“难道你们想将计就计,引延朔党支持新政?这……怎么可能……”
“延朔党不过想要把控舆论阵地,新党旧党皆可为棋子,曾经他们选择林氏旧党,如今,也可以选择我等新党,且看谁对它的舆论阵地更有利。新政,五年前,便被他们诋毁为蛊惑人心的蠹政,蠹政与否,且看延朔党如何给它造的势,延朔党说它是蠹政,天下人真信以为蠹政,延朔党说他是新政,它便也是新政!”崔题提起此事,都忍不住讽刺一笑。
“可……延朔党为北契国所掌控,它凭什么帮助我朝推行新政?”
“延朔党,背后还有一位夙期公子,殿下怎么确定,这是北契国的阴谋,而不是夙期公子个人的阴谋?”崔题微不可察地挑眉,犀利一笑。
太子忽然被震慑得,嗫嚅双唇,无法言语。
崔题再次执起杯子悠闲饮茶:“我和潘娘子将重建讲义堂,虽然,可一时借势延朔党使得新政顺利推行,可这毕竟是一股不为我所控的妖党,且随时反水,我们仍需要自己的舆论阵地。”
“讲、义、堂!”太子咀嚼这这几个字。
崔题点了点头。
“原来你和潘小娘子走得近,皆在谋划于此!”太子这才顿悟。
“殿下此次南巡,却把阿蛮带上,难道殿下不知此女身份?”崔题挑眉提醒。
“她叫陈靖!”太子郑重其事,纠正他的称呼。
崔题略微诧异,淡淡看向太子。
太子无愧于心说道:“她的立场未可知,她若真是夙期公子细人,当初便应当知晓延朔党与鬼樊楼合作,她何以配合潘小娘子在开封府出堂作证,控告鬼樊楼?此女身上仍旧有许多疑点,孤需亲自验证,不可武断冤枉好人!”
这回轮到崔题纳罕了,转正了身姿看向太子,却用一种很奇异的眼光看着他,只把太子盯得心里发怵:“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许久,崔题冷声提醒:“殿下,您……可不能感情用事呐!”
“胡说八道!”太子却甩手否认,面露不满。
“明日我送送殿下!”崔题却下定了决心一探究竟。
……
科举第三场考试为“策”,崔题不再派从仆盯着齐远,而今日也是太子出行之时。
太子轻舟从简,不以卤簿排场跟随,只带了十几个得力仆役护卫,其中包括陈靖。
太子此次不过奉命出巡体察民情,若端持身份,沿路必有大小官员接驾,也看不清民间真实百态了。
崔题至渡口相送,看到阿蛮立在官船甲板上,身姿直挺如笔杆,她面朝江面,不曾注视他和太子。
崔题道:“陈靖的班位,此时是殿下的近身护卫了?”
太子点了点头:“她功夫不错,而且,皇城司出身,守口如瓶,极守规矩!”
崔题蹙了蹙眉,似难掩心头的质疑,斟酌提醒道:“殿下若铁了心用她做近身护卫,应当派人照看她的养父陈河。听说她的养父常年生病卧床,殿下此去江南,归期未知,想来陈卫尉应当是担心的!”
“你是说……派人监视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