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给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开始操作,将病房里那个为确保程序公正而临时架设的监控摄像头撤下,并把刚才录制下的老人签字摁手印全过程的视频资料导出来。
宋泊远亲自将视频文件加密,连同那份墨迹未干的文件一起,锁进了一个厚厚的档案袋中,贴上了封条。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感瞬间袭来。宋泊远几乎有些脱力地瘫倒在病房角落的沙发上,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他看着床上又开始有些眼神发直的老人,没话找话地闲聊起来,说的都是珠珠在剧组怎么受欢迎、扎西在训练营如何刻苦努力的事情。
老丹增听着,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亮,嘴角也微微牵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助理回来复命,表示房东太太已经联系好,很快就会过来。
宋泊远强打精神站起身,将那个封存的档案袋紧紧抓在手里,对助理吩咐道:“后面的事情,你处理一下。务必安排好房东太太的待遇和工作交接。老爷子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交代完毕,他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档案袋,径直离开了医院,开车驶向陆氏集团总部。
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
宋泊远看着前方,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这件事,从法律到人情,从台前到幕后,总算是彻底圆上了。
所有的线头都已收拢,所有的程序都已合规,所有的潜在风险都被尽可能排除或封存。
现在,他只需要将这份最终的报告,呈交给那位运筹帷幄的陆总。
他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颜嫣在赵氏集团的会议室里与中西医两支研发团队进行了数小时的激烈讨论,揉着略显酸胀的太阳穴走出来时,正好撞见赵母从赵父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出来。
赵母见到她,脸上立刻绽开温和的笑容,上前自然地拉住她的手:“嫣嫣,忙完了吧?正好,回家吃饭去。昀儿霁儿念叨一天妈妈了,小嘴巴撅得能挂油瓶,谨文也在老宅。”
听到孩子们和回家吃饭”,颜嫣心尖一软,连日来的奔波和费神似乎都找到了慰藉。她确实想孩子了,也想念赵家那种温馨的氛围。她几乎没有犹豫,笑着点头:“好的,妈,我也想孩子们了……也想您了!那我跟陆臣说一声。”
她走到一旁,拿出手机拨通了陆臣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背景音是键盘敲击和隐约的文件翻页声,显然陆臣还在忙。
“喂?”陆臣的声音带着工作时的简洁。
“我这边刚忙完,”颜嫣语气轻快,“碰到妈了,叫我回主宅吃饭,孩子们也想我了。你也一起过来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陆臣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我晚上还有个跨国视频会议,要加班,走不开。你去吧,好好陪陪孩子们。”
颜嫣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但也能理解:“好吧,那你自己记得吃饭。”
“嗯。”陆臣应了一声,随即语气不容置疑地补充道,“到时候吃完饭告诉我,我去接你。”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即便他不能参与家庭聚会,也一定要确保她最后是回到他的身边。
颜嫣心里那点小失落立刻被这句话熨平了,甚至泛起一丝甜意:“知道啦。你先忙。”
挂了电话,她走回赵母身边,笑容重新变得明亮:“妈,我们走吧。陆臣他加班,不过说了晚点来接我。”
赵母是过来人,哪里听不出他们话里的机锋和那点隐秘的牵挂,笑着拍拍她的手:“好,好,他忙他的,咱们吃咱们的。走吧,车在楼下等着了。”
颜嫣挽着赵母的手臂,一起走向电梯,心思已经飞到了赵家主宅,飞到儿子身边。
陆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内,气氛凝重。
宋泊远律师一丝不苟地汇报完老丹增提供的关于珠珠被捡到时的情况,三岁、身着质料良好的孝服、自己说来自上海、叫珠珠、佩戴上等翡翠平安扣。
每一个细节,陆臣眸中的神色便深沉一分,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射向宋泊远,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问题:
“泊远,以你的专业判断,像珠珠这种情况,如果……她的亲生父母,比如齐家,找到了她,并且有确凿证据。法律上,她是不是就必须回到齐家?”
宋律师迎上陆臣的目光,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得像冰封的湖面。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垂下视线,仿佛在审视自己擦得一尘不染的鞋尖,又像是在组织最精准的法律语言。
短暂的沉默后,他抬起眼,语气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却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陆总,法律上,血缘关系的确立是改变监护权的最强力依据。如果齐家能通过dNA等手段百分之百证实亲子关系,并且他们自身具备抚养能力和意愿,那么,从法理上讲,他们拥有优先主张孩子抚养权的权利。之前的所有收养程序,在确凿的血缘事实面前,都可能面临挑战甚至被推翻的风险。”
他顿了顿,话锋却极其微妙地一转,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额……你娶了颜小姐……”
他的目光与陆臣在空中交汇,意味深长。
“我只是想争口气。”
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并不是要……掠夺他们什么。”
陆臣盯着窗外好一会,才转回视线,看向宋泊远,眼神恢复了商人的锐利和掌控感,但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执拗。
宋泊远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微微躬身。他不需要理解老板全部的情感纠葛,他只需要精准地执行命令。
但他听懂了。
这不仅仅是一场商业博弈或法律层面的争夺。
这是一口气。
一口横亘在陆总心中的不甘,关于颜嫣的过去、关于以后颜嫣也和那两家扯不开的关系、关于无法掌控的不甘之气。
他要的,或许不是永远藏起这个孩子,而是要在一个他自己选定的时刻,以一种绝对主导的姿态,将这份失而复得摆在对方面前,宣告他的存在和力量。
丢了这么久……折磨了他们的身心……”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同情,更像是一种冷静的陈述,“早点团聚吧。”
最后这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讽刺和沉重的分量。
陆臣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宋泊远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陆臣一人。他再次看向窗外,玻璃上映出他冷硬而复杂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