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翰小学医务室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远不如顾氏私立医院的香氛能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宁。童童躺在简易的检查床上,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在抵御着无形的攻击。校医正紧张地监测着他的基础生命体征,额角渗着细汗。门外,隐约传来陈默老师努力安抚其他孩子和李浩父母激动的争吵声。
“砰!”
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阵冷风。林晚和顾淮深几乎同时赶到,两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路疾驰的煞白和无法掩饰的惊怒。林晚第一时间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抚上童童冰凉的脸颊,触手的温度让她心胆俱裂。
“童童!童童!” 她的呼唤带着泣音,所有的冷静和坚强在这一刻碎成了齑粉。
顾淮深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他扫了一眼监护仪上稍显紊乱的曲线,眼神锐利如刀,直接刺向手足无措的校医:“怎么回事?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空气的寒意,让校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顾先生,林女士……顾予安同学在食堂被……被不小心绊倒,摔了餐盘,受到了惊吓,然后就……就突然晕厥了……”校医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避重就轻,“初步检查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引发的应激反应,已经联系了顾氏医院的专家正在赶来……”
“不小心绊倒?情绪激动?”顾淮深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彻骨的寒意。他不需要校医的解释,目光如炬地扫过门外走廊——李浩被他的父母(一对衣着光鲜却神情倨傲的夫妇)护在身后,那孩子脸上还残留着事后的慌乱和一丝强撑的硬气;陈默老师正被几个闻讯赶来的校领导围着,脸上满是焦急和欲言又止。空气里弥漫着谎言和推诿的味道。
就在这时,顾淮深口袋里的私人加密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蜂鸣——这是只有最紧急情况才会启用的频道。他眉头紧锁,迅速接起。
“顾总!出事了!” 陈助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甚至压过了背景里一片嘈杂的惊呼和电子提示音,“智瞳科技(mindEye tech)刚刚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召开了全球新闻发布会!他们的创始人兼cEo,埃德加·冯(Edgar Von),直接点名了我们和童童少爷!”
顾淮深眼神一厉,迅速打开了手机的免提功能,并将屏幕转向林晚。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联合国某会议厅内的场景。
画面中心,是一个穿着剪裁完美、质地考究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的老人。他头发银白,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戴着一副细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深邃,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理性光芒。他站在讲台后,姿态优雅,声音通过同声传译器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学者般的从容和悲悯。他正是 **埃德加·冯**。
“……人类的精神世界,是文明最后的、也是最脆弱的边疆。”埃德加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力量,“混乱、创伤、非理性的痛苦,如同古老的瘟疫,从未真正远离。它们潜伏在基因的暗角,蛰伏于社会的褶皱,在全球化加速的今天,更具备了前所未有的传染性和破坏性。” 他身后的巨大屏幕上,适时地切换着触目惊心的画面:战争创伤、心理疾病数据图表、社会暴力事件集锦……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段经过精心剪辑、极具误导性的新闻片段上——正是几天前,Aurora艺术中心《伤痕之花》展览被“净世会”暴力破坏的混乱场面,镜头着重捕捉了童童当时煞白惊恐的小脸,以及林晚在混乱中护着儿子、眼神凌厉的瞬间。片段被配上了耸动的标题:“‘心灵灯塔’还是精神污染源?——失控能力引发群体暴力事件?”
“我们看到了所谓‘自然觉醒’能力的巨大风险。”埃德加的声音陡然转冷,指向屏幕上的童童,“一个未经科学验证、无法控制、且高度不稳定的精神场域个体,其存在本身,就如同一个行走的、不可预测的精神污染源。就在不久前,我们刚刚目睹了由其引发的、波及无辜民众的恶性事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各国代表和媒体,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更令人忧心的是,某些商业帝国和私人基金会,正试图利用这种不可控的力量,包装成‘慈善’与‘疗愈’,实则将其视为垄断未来、操控人心的‘新王冠’!”
“无耻!”林晚盯着屏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将暴徒的罪行,颠倒黑白地扣在了受害的童童头上!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和煽动!
埃德加的声音继续,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蛊惑:“智瞳科技,致力于以科学、安全、可控的方式,终结人类的精神苦难。我们研发的‘心智之窗(mindwindow)’神经交互芯片,经过严格的伦理审查和临床验证,能够精准定位、调节异常神经信号,根除抑郁、焦虑、创伤后应激障碍等顽疾,让人类彻底摆脱精神痛苦的桎梏,迈向更理性、更高效、更和谐的‘新纪元’!” 屏幕上展示着精美的芯片模型和“幸福微笑”的受试者画面。
“然而,”埃德加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严肃,“这种代表人类未来的光明科技,正受到来自旧势力——那些依赖‘神秘主义’、‘不可控力量’牟利的集团的疯狂阻挠和污名化!他们惧怕科技的进步会戳破其垄断的神话,瓦解其构筑的‘荆棘王座’!”
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着每一个观众:“因此,我,埃德加·冯,代表智瞳科技以及全球追求理性与进步的力量,在此郑重呼吁联合国及相关国际组织:”
“第一,立即成立独立的国际监管委员会,对顾予安(童童)所展现的所谓‘心灵能力’进行全面的科学评估与风险评估!在确定其绝对安全性和可控性之前,必须限制其能力的使用范围,防止不可控的‘精神污染’继续扩散!”
“第二,彻查‘月光玫瑰’基金会的资金来源与运作模式!厘清其利用特殊能力个体进行商业运作、舆论操控、乃至潜在政治干预的真相!绝不允许私人资本披着慈善外衣,垄断关乎人类集体精神健康的战略资源!”
“第三,呼吁各国政府正视‘心智之窗’技术带来的革命性机遇,建立全球性的科技伦理与应用规范,共同抵制来自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为全人类的精神福祉保驾护航!”
演讲结束,会场先是死寂一片,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主要来自智瞳阵营的代表和部分被煽动的媒体),以及同样激烈的质疑和争论声。埃德加在闪光灯和复杂的目光中微微颔首致意,姿态从容优雅,如同一位刚刚为世界指明了方向的先知。
直播画面被切断了。医务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林晚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埃德加的指控,字字诛心,不仅将童童污名化为“污染源”,更将她和顾淮深、将整个基金会打成了“垄断精神资源”的阴谋家!全球舆论的滔天巨浪,已经轰然掀起!
顾淮深缓缓放下手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但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层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熔岩。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房间,看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手机再次震动,这一次是顾氏集团内部核心管理群的紧急警报信息疯狂刷屏,红色的标题触目惊心:
【紧急!全球股市异动!顾氏新能源(NE)板块遭不明资金做空!】
【智瞳发布‘替代性神经能源技术白皮书’,直指NE核心专利‘存在重大伦理缺陷’!】
【元老院张董联合七位股东发函质询!要求紧急召开董事会,讨论‘集团核心战略方向及重大声誉风险’!】
智瞳的网,不仅撒向了联合国,撒向了童童,也精准地、致命地罩向了顾氏帝国的根基!埃德加的獠牙,终于彻底亮了出来。这不再仅仅是舆论战,而是全方位、立体化的宣战!科技战、金融战、舆论战、甚至利用顾氏内部矛盾进行分化瓦解!
“呵……” 顾淮深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凛冽的杀伐之气。他转过身,眼神已经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决绝。“埃德加·冯……”他念出这个名字,如同在念一句死亡的宣判。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童童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呻吟。林晚立刻扑过去:“童童!”
童童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眼缝,眼神涣散而迷茫,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挣扎出来,却仍未摆脱那梦魇的缠绕。他小小的嘴唇嗫嚅着,吐出几个破碎的、带着巨大恐惧的音节:
“红……红色的……眼睛……好多人……在哭……在喊……芯片……好痛……”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林晚的手指,冰凉一片。
林晚和顾淮深的心同时沉到了谷底。童童在昏迷中,他的能力是否被动地、跨越了空间,感知到了埃德加在联合国掀起的这场针对他、也针对无数潜在芯片植入者的风暴?他所说的“红色的眼睛”……是幻觉?还是……那个隐藏在智瞳科技核心的、冰冷的“先知”AI?
荆棘之网已经收紧,而风暴的中心,正是他们最珍视的孩子。顾淮深的目光扫过昏迷的儿子、惊怒的妻子,最后落回手机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象征着顾氏帝国根基动摇的红色警报。王座之下,暗流已化作滔天巨浪。他必须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