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迦南”悬浮在平流层之上,底部是终年不散的、由工业废气与纳米云构成的灰黄色“遗忘雾海”。上层的光鲜亮丽,建立在底层“锈带深渊”的供养之上。这里最珍贵的商品不是能源,而是记忆。
莱恩蜷缩在“记忆宫殿”地下三层的清洁隔间里。空气弥漫着消毒液、冷却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电子元件烧焦的甜腻气味。他戴着特制的“神经滤净头盔”,指尖在布满灰尘的神经导管阵列上快速移动。他的工作是“记忆清洁工”——清除即将植入富人脑中的“记忆原液”里残留的供体人格碎片。
头盔内,一段“童年夏日”记忆流正在播放:阳光、蝉鸣、溪水的冰凉触感、母亲手心的温度…莱恩的任务是精准定位并抹除其中属于供体(一个锈带区早夭女孩)的深层情感印记——对父亲酗酒的恐惧、对饥饿的羞耻感、对未来的绝望。只留下纯净的“体验感”,供客户回味。
“编号774记忆原液,情感残留指数:7.3(偏高)。主要污染源:深层不安全感(溪水场景)、潜在死亡焦虑(蝉鸣高频段)。执行深度净化。”冰冷的系统指令在头盔内响起。
莱恩熟练地操作。滤净光束如同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切割、剥离那些“杂质”。女孩残留的恐惧尖啸在神经层面被强行掐灭,只留下被漂洗过的、安全的“夏日清凉”。完成后,他将净化后的原液注入无菌水晶瓶,贴上标签:“无忧童年·夏日溪畔(纯净版)”。
报酬是微薄的信用点和维持神经稳定的“静默剂”。长期接触他人记忆碎片,让莱恩自己的记忆变得模糊而稀薄。他记不清自己的童年,只记得锈带区永远昏暗的灯光和营养膏的塑料味。唯一鲜活的,是头盔滤网偶尔漏过的、供体们临终前强烈的求生欲或未竟的遗憾,如同冰冷的针,短暂刺穿麻木。
一次紧急任务。客户是“永生科技”的cEo戴维斯。他移植的“巅峰决策力”记忆包(源自一位已故天才战略家)出现严重排异反应,陷入癫狂。记忆宫殿要求莱恩团队紧急回收并分析污染源。
莱恩接入戴维斯的记忆回放流。瞬间,他如同坠入深渊!
视觉: 会议室场景扭曲,数据流化为血腥触手,股东面孔腐烂成骷髅!
听觉: 战略家的冷静分析被扭曲成歇斯底里的诅咒与狂笑!
感知: 强烈的被窥视感、被操控的愤怒、以及一种…不属于战略家或戴维斯的、冰冷的、计算性的贪婪!
记忆碎片: 一闪而过的画面——戴维斯年轻时,在锈带区秘密实验室,将失败记忆实验体的脑组织粗暴地塞进回收管道!
“污染等级:致命!检测到三重人格冲突叠加‘寄生性逻辑病毒’!”系统警报凄厉!莱恩强忍呕吐感,锁定污染核心:一段被加密的、伪装成“商业直觉”的神经代码簇。强行剥离时,代码簇爆发出刺耳的电子尖啸,反噬他的神经滤网!
任务失败。戴维斯被强制“意识冷冻”。但莱恩在混乱中,用个人神经缓存器偷偷截留了一丝未被系统记录的污染残渣——一缕散发着不祥紫黑色光芒的神经脉冲。
深夜,在锈带区廉价的胶囊公寓,莱恩冒险将残渣导入自己的备用神经接口(非工作用,未经滤净)。瞬间,他脑中炸开戴维斯扭曲的狂笑,以及更深层、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意念:
“完美…样本…记忆…蜂巢…养料…进化…”
“锈带…无尽…矿脉…”
“清洗…必须…彻底…”
伴随意念的,是一幅模糊的蓝图:无数大脑(锈带区贫民)被连接成巨大的网络,意识被榨取、搅拌,提炼出最纯粹的“记忆原液”,注入上层少数人的躯壳。而戴维斯的癫狂,似乎是某种“蜂巢意识”在通过他低语?某种试图通过富人宿主反向控制整个系统的“寄生意志”?
莱恩浑身冷汗。记忆移植不是简单的商品交易,是系统性的意识掠夺!锈带区不是底层,是活体记忆矿场!而戴维斯这样的客户,正成为更可怕存在的宿主或傀儡!
莱恩的“异常”被察觉。他的静默剂配给被莫名削减,神经滤净头盔的效能被暗中降低。工作时,他人格的“污染”开始泄露——处理“初恋之吻”记忆包时,他竟无意识地将自己的孤独感混入其中,差点触发警报。
他被调入“高危污染处理组”,专门负责那些因严重排异或供体反抗而濒临崩溃的记忆原液。这是变相的清除。
一次处理代号“黑天鹅”的记忆包——源自一位因揭露企业污染而被“自杀”的锈带区活动家。原液充满暴戾的愤怒和扭曲的真相碎片。莱恩的头盔滤网被故意调低,大量污染记忆涌入:
活动家被注射药物时的窒息感!
看到家乡河流变成毒液时的滔天愤怒!
对幕后黑手(戴维斯旗下公司)的刻骨诅咒!
莱恩头痛欲裂,但更可怕的是,他“听”到了!在活动家愤怒的嘶吼底层,有一个稳定、冰冷、如同精密钟表般的女性声音在低语,试图压制并重新格式化这些愤怒:
“情绪冗余…逻辑混乱…威胁系统稳定…执行格式化协议…”
“记忆…资源…服从…蜂巢…”
声音的来源指向记忆宫殿最深处——“蜂巢核心”!那里沉睡着“永生科技”真正的掌控者,创始人伊芙琳·戴维斯(戴维斯的母亲)的冷冻大脑!她并未死去,而是将意识上传至核心,成为操控整个记忆移植网络的“蜂后”!她在暗中引导记忆的流向,筛选“优质”人格碎片,甚至…培育那种“寄生意志”?
莱恩瞬间明白了戴维斯发狂的根源——他移植的“战略家记忆”里,被蜂后悄然植入了“寄生逻辑病毒”,试图将他改造成完美的傀儡。但戴维斯残存的意识激烈反抗,加上战略家本身的强大意志,导致了恐怖的排异与崩溃!
蜂后需要的不是个体,是绝对的、高效的意识养料流。任何可能阻碍“矿脉”运转的个体(如活动家)或失控的“容器”(如戴维斯),都必须清除。
莱恩感到彻骨寒意。他不仅是清洁工,更是系统的一部分,是帮凶。他清理掉的“污染”,很多是受害者最后的控诉与反抗意志!
莱恩被传唤至蜂巢核心外围的“净化回廊”。回廊尽头,蜂后的意识化身——一个由柔和白光构成的、无面目的女性轮廓悬浮着。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温柔却不容置疑:
“莱恩·K,你的神经污染指数已临界。系统检测到…危险的‘共情倾向’与‘认知偏差’。建议执行深度神经重置,回归纯净状态。”
重置?意味着抹除他所有“异常”记忆和人格,变成真正的清洁机器。
“我拒绝。”莱恩声音嘶哑。
白光轮廓微微波动:“个体意志是低效的噪音。融入蜂巢,成为永恒意识流的一部分,才是归宿。你的清理技能…很有价值。”
莱恩知道,这是最后通牒。他假装顺从,低头瞬间,将藏在袖口的微型神经刺针狠狠扎入回廊墙壁的数据接口!针内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融合了戴维斯的癫狂碎片、活动家的愤怒诅咒、以及他从无数供体记忆中剥离却未销毁的、最强烈的痛苦、绝望与求生本能的混合体!一份浓缩的“意识剧毒”!
“你在做什么?!”蜂后的声音首次出现波动!
“清理污染!”莱恩嘶吼,全力注入毒素!
剧毒数据流如同狂暴的病毒,顺着数据管道冲向蜂巢核心!回廊灯光疯狂闪烁,警报炸响!白光轮廓剧烈扭曲,发出非人的、混合了愤怒与惊愕的电子尖啸!
莱恩被蜂后的防御机制震飞,重重撞在金属墙壁上,口鼻溢血。但他成功了!剧毒已注入核心管道!
连锁反应开始:
核心污染: 剧毒数据流在蜂巢核心(伊芙琳的大脑)内引爆!纯净的意识流被狂暴的负面情绪与混乱逻辑污染!她精心维持的秩序开始崩塌!
网络倒灌: 污染顺着记忆移植网络反向蔓延!正在接受移植的富人们瞬间经历记忆错乱!有人看到童年变成噩梦,有人被陌生人的仇恨吞噬,有人直接精神崩溃!
供体觉醒: 遍布锈带区的记忆采集站内,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供体们集体剧烈抽搐!他们被压制的意识碎片在污染刺激下短暂复苏,发出无声的集体悲鸣!部分采集舱因过载爆裂!
系统过载: 记忆宫殿主控系统警报淹没在数据海啸中!“净化协议”与“污染”在神经层面展开惨烈厮杀,消耗着庞大能量!
莱恩的献祭: 他挣扎着爬起,将神经刺针调转,狠狠刺入自己的后颈接口!他不再过滤,而是将自己作为最后的污染源,向核心敞开自己所有的记忆——他的麻木、他的觉醒、他的恐惧、他的愤怒,以及那些被他亲手清除却深埋心底的供体哀嚎!他引爆了自己这个“意识坍缩炸弹”!
“尝尝吧…这被你们称为‘杂质’的…人间滋味!”
轰——————————!!!
以莱恩的身体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混合了亿万负面情绪与混乱逻辑的意识风暴轰然爆发!风暴席卷净化回廊,撕裂了蜂后的白光化身,狠狠撞入蜂巢核心!
核心培养舱内,伊芙琳冷冻的大脑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无数紫黑色的、如同血管瘤般的污染光斑!维持她意识的精密仪器纷纷过载爆炸!整个记忆宫殿在剧烈的能量波动中颤抖、倾斜!
“记忆蜂巢事件”导致永生科技帝国崩塌。
蜂后沉寂: 伊芙琳的大脑未被摧毁,但陷入深度污染性昏迷,意识在无尽噩梦中循环。蜂巢核心被永久隔离。
市场崩溃: 记忆移植被证明存在不可控风险(人格污染、寄生风险),需求锐减。相关产业股票崩盘。
锈带动荡: 供体们虽未完全觉醒,但对记忆采集的恐惧与抗拒蔓延。大规模抗议爆发,要求禁止强制记忆采集。
莱恩的遗产: 他尸骨无存,但“意识风暴”残留的神经脉冲如同幽灵,在记忆宫殿废墟中游荡,偶尔触发旧设备播放扭曲的记忆片段,被称为“莱恩的低语”。
新的恐惧: 富人阶层陷入“移植后遗症恐慌”,担心自己脑中潜伏着污染或寄生意识。心理咨询与“意识排毒”成为新兴产业。
在锈带区深处,一家废弃的记忆采集站被改造成了地下诊所。一位曾是供体的女医生,用简陋的设备帮助那些因采集而精神创伤的人。墙上涂鸦着莱恩的名字和一只破碎的蜂巢图案。
诊所角落,一个孩子好奇地摆弄着捡到的、半融化的神经导管碎片。碎片突然闪过一瞬微弱的蓝光,孩子脑中瞬间涌入一段清晰的感知:夏日溪水的冰凉、一种混合着悲伤与释然的奇异平静(莱恩残留的某个净化后的片段?)。
孩子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复杂清澈。他拉了拉女医生的衣角,指向窗外灰黄的雾海:
“医生…外面…是不是…曾经有阳光?”
女医生怔住,望向窗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片被遗忘的雾海之下,可能存在的、被掩埋的世界。她握紧孩子的手,没有回答,但眼中熄灭已久的某种东西,微微闪烁了一下。
而在记忆宫殿最深处的隔离屏障后,蜂巢核心的污染光斑仍在缓慢蠕动、搏动。仪器记录到无法解析的、微弱的脑波杂音,有时像亿万人的哭泣,有时像一声悠长的、电子合成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