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声骤然掐断,裹挟着砂石的强风压如潮水般渐渐退去。
凌霄道人脸上还残留着方才气流掠过的凉意,目光则紧紧追着铁龙马奔逃的方向。
那庞然铁躯扬起的烟尘在风里慢慢散开,视线一直探到天与地相接的遥远尽头,可那条泛着冷光的巨物却像不知疲倦的铁龙,朝着苍茫尽头处蜿蜒延伸,没有半分停歇的迹象。
那是他目力所及的尽头,却绝非轨道的尽头。
凌霄道人茫然地抬手整了整被吹乱的道袍,踩着铁轨旁的碎石,继续朝着记忆里武安城的方向走去。
他在山上不过月余,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几十日,沿途的景象竟会变得如此陌生。
没走多久,一道高耸雄阔的巨城突然撞进了视野。
城楼巍峨得几乎要戳破云层,厚重的城墙砖石缝里还嵌着新泥,竟如一座倒扣的金山般横亘在眼前,瞬间占满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下意识仰起头,嘴巴微张着忘了合拢,目光呆愣愣地黏在雄城上。
往日里武安城墙皮剥落的破洞、街角乞讨孩童的枯瘦手掌……
那些画面还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怎么转眼就换成了这般气象?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方才掐算方位时出了错,误闯了别处的大城。
“无量那个天尊的……”
半晌,凌霄道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指尖飞快掐动,一遍遍地测算着方位。
可指尖的法诀停了,他脸上的疑惑却更浓。
卦象很清晰,脚下这片土地,分明就是之前武安城的地界。
“没错……就是这儿,这里就是武安城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我在山上也没待多久,怎么一座小城,竟能变成这般模样?”
对于凌霄道人来说,这种震撼远比墨家井邵和关翰看到武安城变化来的更大,因为他们在前不久的时候,还在武安城呆过。
对于武安城之前的样子印象更加深刻,了解的也更细节一些。
之前武安城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转眼之间,已经变成了一座如此雄城,他如何能够不震惊。
半晌之后,凌霄道人总算平复了心绪,踏入了武安城之中。
刚踏入城门,凌霄道人便像是第一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眼睛都不够用了。
脚下是平整宽阔的青石板路,脚踩上去极为坚实,连一丝起伏都感受不到。
路两旁是整齐的砖木排屋,屋顶铺着新瓦,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麦香。
街道旁不仅有挂着“市坊”牌匾的商铺,窗明几净,里面摆满了布匹、粮食、陶器等各色货物。
更有几间挂着“蒙学”牌子的屋子,里面传来孩童朗朗的读书声,门口还贴着“束修全免、包教识文”的告示。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他记忆里的武安城判若两人,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世界。
凌霄道人在城里转了小半个时辰,从市坊转到蒙学,又从蒙学转到百姓聚居的街巷。
看到家家户户的砖木新屋、妇人身上穿着的崭新布衣,忍不住喃喃出声。
“怎会如此……这么短的时间过去,这里的百姓,日子已过得这般好?”
他活了近百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城池,却从未见过哪个城里的百姓,能有这般安定富足的模样。
心里的疑惑压不住,他干脆在街角找了个正靠着墙歇脚的百姓,拱手行礼道,“老兄有礼了,在下之前曾来过武安城,今日一见却几乎认不出。
不知这武安城,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变化?”
那百姓是个精壮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手上结着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人。
他上下打量了凌霄道人一番,见他穿着道袍、气质温和,不像是歹人,才笑着开口,“兄台不知道也是正常,我们武安城变成今天这样,也就这几个月的事。”
“几个月?”
中年汉子一拍大腿,声音都亮了几分,吓了凌霄道人一跳,“对啊!
先前啊,我们武安城被那县令王博和一群豪绅把持着,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种的都是豪绅的田,辛苦一年种的粮食大半都要被他们拿走。
有的人家连口吃的都难保住,冬天里冻饿而死的人不知有多少!
后来武威君来了,一上任就把那贪官王博斩了,那些欺压百姓的豪绅也没一个跑掉,家产全充了公,还给我们分了田!”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之后武威君又建了个叫‘墨阁’的地方,里面的人会造各种神奇的机关器械。
你在城外看到那铁龙马了没,就是墨阁造的!
他们还用机关开垦了好多荒田,按户分田,一户就能分一百亩!
不仅如此,还把铁龙马的轨道通到了咸阳和邯郸,在城里设了市坊,还招工让百姓去干活,不管是修城墙还是造器械,给的工钱都比种地还高,不少人家里都攒下了余钱呢!”
“你说说,有这样的君上,我们的日子能不好吗?”
中年汉子说起这些,就像在念熟了的贯口,一字一句都透着熟稔,显然私底下跟人念叨过无数遍。
他脸上的感激之情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每说一句“武威君”,都要下意识挺直腰板,语气里的尊敬藏都藏不住。
凌霄道人站在一旁听着,眼睛越睁越大。
他实在没想到,那个印象里的“血屠”,竟能让百姓这般拥戴。
等中年汉子说完,他才带着将信将疑道,“这……这才多久啊,武威君竟做了这么多事?
可我早前在别处云游时,曾听人说,这位武威君是个残暴不仁的‘血屠’,手上沾了无数人命……”
“血屠”两个字刚出口,中年汉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方才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里涌起浓浓的敌意。
周围原本在一旁听着的百姓,听到这两个字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怒目而视,眼神里的火气像是要烧到凌霄道人身上,那模样,简直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你这外乡人怎么不知好歹!”
中年汉子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好心跟你说我们武安城的变化何来。
说我们君上做的桩桩件件,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张口就说他是‘血屠’?
你倒是说说,若我们君上残暴不仁,这世上还有哪个官是好官?”
“你凭什么诋毁我们君上?”
旁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走过来,指着凌霄道人厉声说道,“要不是看你是外乡人,不知道这里的底细,现在早有人把你打出城去了!”
“我们这些人的好日子,都是武威君给的!”
一个年轻后生也跟着激动起来,“我们一家之前都快饿死了,是君上分粮救了我们的命!
我们全家的命都是君上给的,你要是再敢说君上一句不好,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们大多曾被王博和豪绅逼得走投无路,有的家里田地被抢,有的亲人被害死,有的甚至差点饿死。
是赵诚来了之后,分田、放粮、招工,用一桩桩实事把他们从绝境里拉了回来。
现在他们日子过好了,才明白当初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心里都把武威君当成了再生父母,不少人家甚至偷偷在堂屋里摆了赵诚的长生牌位,日日上香祈福,哪里容得下旁人说半句坏话?
凌霄道人被众人围着指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算是彻底吃了个瘪。
他看着眼前这些百姓激动的神情,心里总算明白,这赵诚在武安城的威望,不是靠权势压迫出来的,而是靠实实在在的实惠,一点点累计起来的。
他连忙拱手作揖,一遍遍地说自己是听信了谣言,并非有意诋毁,周围的百姓看他态度诚恳,又确实是外乡人,这才渐渐散去。
只是看向他的眼神里,依旧带着几分不满。
先前跟他说话的中年汉子,也没再搭话,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凌霄道人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那座如猛虎般匍匐在高处的武威君府,心里一阵茫然,“能有这般威望,若不是真心为百姓谋福祉,又怎么会让百姓这般死心塌地地拥戴?
那些‘血屠’的传闻,莫非是假的?
此人非但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魔头,反倒像是个惠及万民的大善之辈?”
“嘶……要是这样,那破解师侄心魔的契机,倒是好寻了。”
他隐藏气息,又在武安城转了几圈,没有发现赵诚作恶的蛛丝马迹,反而见到了许多真切惠及百姓的细节。
这些细节,若不是赵诚真心为民,绝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如此以来,凌霄道人总算是放了心。
在入夜之前,离开了武安城。
另一边,武威君府上军报频传。
秦楚边境摩擦越来越多,打的热闹,其他几国也是蠢蠢欲动,四方所谓仙人的消息不断。
而随着许多方士加入诸国开始做事,赵诚手下的血衣以及断玉手下的玉衡楼都接连有所损失。
“也不知道这些仙人都是哪里冒出来的,君上手下这些血衣往日放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却接连损失。”
赵诚放下手中的情报,看向断玉,“近来天地之间,肃杀之气越来越浓,好似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可能正因为此,才突然冒出这许多方士来。”
“现在看来,血衣楼和玉衡楼的成员实力已经有所不足了。”
“需要一批更强的手下来弥补多线力量。“
赵诚现在感到一个人的力量有些不够用了,他虽然突破到元婴之后,自信实力不输于那些隐世修炼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但是毕竟只有一个人,不会分身之术。
而如今诸国的水又越来越深,秦楚那边的战场,或许是一种调虎离山之计,他一旦投入秦楚战场,那么燕国齐国这边会有什么动作便尚未可知。
所以需要更多的高端战力来进行安排……
正思索之间,他突然心神一动,察觉到某种契机。
顺着这种冥冥之中的契机感应,他以占卜之术顺藤摸瓜,很快就有所得。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