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宅西厢房,灯光通明。
裴忌和阿絮在韦毅府邸门口守了一天便发现了黄柏山的住处,在京城西边一处四合院。不过两天下来,除了回去换过一次衣服,其他时间都在妓院和赌坊度过,就在刚刚,黄柏山趁着韦毅坐马车离开,鬼鬼祟祟的进入韦府,没一会儿手里拎着一个荷包出来,出来时哼着小曲,直奔赌坊。
“明天裴忌你扮成赌客,等韦毅没钱的时候帮他一把,跟他交个朋友。”宋清荷安排道。
“好。”
“对了,还有一事,我们查韦毅的事情不要让陆观棋知道。虽然他今天跟我提了韦毅,说是五姑娘县私盐案的关键人,但他现在和陆进已经断绝关系,不在陆府住了,无法在陆进身边帮我们打探消息,既然这样,我们能避着点就避着点。”宋清荷眼波流转间掠过一丝怅然,道。“毕竟他和陆进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有他帮忙查莲花县就可以了,王爷不至于孤立无援。”
阿絮赞同的点点头:“宋姑娘说的在理。帛桑的事,王爷本想着能够和陆大人里应外合,现在帛桑有皇上的默许,已经离开京城,而陆大人又搬出陆府,确实不应该请他一同查陆进。”
裴忌一撇嘴:“这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就这么纵容陆进?他就不怕大全被他给祸害了么?”
宋清荷瞳孔微缩,眼帘下压几分:“兴懿的皇位是从废太子手里抢来的,根基不稳,他不动陆进是怕影响到自己。说到底,兴懿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天下苍生。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如果是王爷查到了钟赟,兴懿皇帝会怎么做?安全起见,借陆观棋的手查钟赟其实会好些。”
裴忌一脸的愁容:“是啊,李浅的案子都是陆大人查的,现在突然交给了废太子的同胞弟弟,不得不防。”
宫墙内,福至宫。
江岁宁的第二天就被赏赐福至宫,白银万两,翡翠首饰和金器物件整整十箱,丫鬟四人,太监四人,管事嬷嬷两人,虽只被封了宁贵人,但她的吃穿用度完全不输妃嫔。
自然引来其他嫔妃的嫉妒,还有人直接告到了太后那,说她享用的一切超格。
太后传江岁宁见了一面,如今锦衣加身,好生打扮之下,连太后都叹她美貌惊人。
不过江岁宁整个人始终郁郁寡欢,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倒是‘救了’她一命,太后只严词给她念了宫中的规矩,就让她回去了。
等兴懿皇帝知道,已经是处理完公务了,他急急忙忙赶到福至宫,一进门就瞧见江岁宁站在窗边,任由外面的风吹进来打在她脸上。
兴懿皇帝快步过去,关上窗,江岁宁这才反应过来,欠身行礼:“皇上吉祥。”
兴懿皇帝伸出胳膊将江岁宁揽入怀中,柔声问:“今天太后找你了?和你说什么了?”
江岁宁恹恹道:“太后叮嘱臣妾一些宫中规矩。”
“没有为难你?”兴懿皇帝知道自己对江岁宁的宠爱为她带来了诸多嫉妒,可他是天子,想宠谁就宠谁,还用看旁人的眼色不成?
“没有,太后说她从前也只是嫔妃,当时皇后对她诸多刁难,她不会让这种情况在后宫重演。”
兴懿皇帝把江岁宁在自己怀里转了个儿,让她面向自己:“那你怎么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是不是在宫里不适应?”
江岁宁挤出一丝笑:“臣妾是麻雀,在金丝笼自然需要时间来适应。”
“没关系,朕会给你很多很多的宠爱,帮你适应这里。”兴懿皇帝抬起江岁宁的下巴,吻了上去。
江岁宁被吻到差点喘不过气,兴懿皇帝才放了她。
她喘着粗气问:“皇上为什么会喜欢臣妾这样一个出身不好,不会琴棋书画,也不会歌舞声乐的女子呢?”
兴懿皇帝笑了:“喜欢需要什么理由,一眼就够了。朕不能保证会爱你一辈子,但眼下是最爱你。”
第二天兴懿皇帝生平第一次起晚了。
陆观棋等在御书房已经半个时辰,王怀力吩咐太监为他换了三杯热茶,还是没能等来兴懿皇帝,王怀力从外面进来,一脸的歉意:“实在对不住陆大人了,皇上还睡着呢,奴才们不敢贸然惊了圣驾。”
“无妨,我再等会儿。”陆观棋并没当回事儿,“皇上公务繁忙,昨天又熬夜了吧。”
王怀力欲言又止:“倒也不是,昨儿个皇上留宿在了福至宫。”
陆观棋不清楚后宫里都是谁,谁都住哪儿,王怀力说完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是宁贵人的寝宫,宁贵人就是陆相送给皇上的女人。”王怀力见他似乎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进一步解释。
“是她。”陆观棋恍然大悟。
看兴懿皇帝这么喜欢她,倒是江岁宁的福分,总比在陆家当丫鬟强上千百倍。
王怀力双手搭在身前,道:“宁贵人进宫日子短,但得到了的宠爱是其他妃嫔几倍。这太后已经很不满了,要是再知道皇上今儿干脆起晚了,肯定会责备皇上一顿。”
“那就瞒着太后,皇上昨夜看了一整夜的折子,今天起晚了是正常的。”陆观棋笑笑。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兴懿皇帝终于出现。
他一进御书房便道:“让你久等了。”
陆观棋起身:“无妨。皇上,臣根据杜霖的证词,现已查到钟赟的同胞兄弟钟阳去年在岭南购置了千余亩良田和庄园,而钟阳是岭南府的私塾先生,根本不可能有这个财力购置房产和土地,并且他目前仍然住在自己的家中,管理这些良田的人是钟赟的小舅子。所以臣怀疑是钟赟借钟阳之名购置的。臣想去莲花县和永王一同查办此案。”
兴懿皇帝施然落座,伸手示意陆观棋也坐。
“观棋,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可以把线索移交给永王,你从钟赟的案子里撤出来。”兴懿皇帝话音出口时带着惯常的温润,偏生尾音沉了三分。
陆观棋不解:“这是为何?”
兴懿皇帝笑而不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唤来在门外候着的太监,“加双筷子,朕和陆大人一起用早膳。”
吃饭的时候,兴懿皇帝忽的道:“你三弟和南枝的婚事定在了下个月十八,你知道么?”
陆观棋筷子上夹着一只小笼包,抬头看向兴懿皇帝,“不知道,臣和陆家……没有关系,也不会有人告诉臣。”
“真想好了?父子亲情就这么断了?”兴懿皇帝的话像是试探,又像是一种规劝。
陆观棋看着咬了半口的包子,道:“想好了。臣没有别的办法了。”
“要是有一天朕真的办了陆相,你不会难过么?”
“……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么。”陆观棋道。
兴懿皇帝不置可否:“但观棋,水至清则无鱼。”
百位赌坊里人头攒动,每个桌子前都挤满了人。
有想要一本万利的,也有来看热闹的,黄柏山撸起袖子大声使出全身力气摇骰子,嘴里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结果是,他又输了。
黄柏山整个人瘫软在地。
昨天晚上进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一百两,那是姐姐从自己的月钱中省给自己的,算上这一百两,这个月他已经输了四百两了。
黄柏山额头冒汗,这要怎么回去跟姐姐交代。
“怎么了,兄弟,我看你刚才就差那么一点点,再来一把肯定能赢。”裴忌的声音在黄柏山头顶响起,黄柏山一抬头和裴忌对上视线。
黄柏山手都发虚,摆了摆:“我没钱了。”
裴忌一把把黄柏山拉起,道:“真的啊?太可惜了,就差一点。要不你回家再拿点,输掉的不得全给捞回来么!你说是不是。”
黄柏山注意到裴忌手里的一摞黄色码牌,一张代表了十两银子,裴忌手里的足有二十多张。
黄柏山突然来了主意:“兄弟,你能借我点么,一张就行,我肯定能回本!”
裴忌眼珠一转,盯着自己手里的牌,又抬眼看看黄柏山:“行吧,碰上就是缘,借你一张,我看你也能回本。”
黄柏山双手接过,感恩戴德的拜了两下:“谢谢谢谢。”
黄柏山居然还真的就靠这一张码牌翻了本,连着七八局下去,赢回来了七十两,他还想继续被裴忌拦下:“差不多了昂,你运气再好也不能连着赢十几把吧,这次行了,下次再来呗。”
黄柏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将面前的码牌还给裴忌一张,其余的都拿在手里:“我去换了银子,一会儿兄弟我请你吃饭,感谢你慷慨借码牌!”
裴忌和黄柏山从赌坊出来,汇入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两个人顺着街市往附近的早市走去,黄柏山心情大好,“今天真是多亏遇见兄弟了,是我的贵人啊。我叫黄柏山,你呢?”
“我叫阿忌。黄兄弟,你是这儿的常客么?我好像前几天也见过你。”
“我有钱就过来玩儿,没钱,那就没办法了。”
“我是落雁城人,来京城投奔姐姐姐夫,姐夫嫌我在家碍眼,就给我银子让我自己出来找乐子。黄兄弟以后能不能带着我?我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哪儿好玩。”
黄柏山一拍大腿:“好啊,我最知道哪儿有好玩的了。我也不是京城人,我和你差不多,前几年跟着姐夫一家搬到了京城。我姐夫在这儿做官。”
黄柏山说这话时眉飞色舞,洋洋得意,眼神还时不时的瞥向裴忌,等着他崇拜。
裴忌笑着道:“今天的饭我请了!”
接下来的几天黄柏山带着裴忌到处玩乐,酒肉朋友就是熟悉的快,第二天裴忌便知道了黄柏山的姐夫是谁,第四天更是在醉酒的黄柏山口中听到了他大骂姐夫韦毅忘恩负义,对自己抠抠搜搜。
“就给那么点钱,好干什么的?!”黄柏山脸通红,气的猛拍桌子,引得酒楼其他人纷纷侧目。
裴忌拍拍他后背,安抚他情绪,劝道:“那是你姐夫,小声点。”
“他没我,都来不了京城你知道么?!”黄柏山嗤笑道:“他还瞧不起我,他不就是仗着祖上做生意攒了点钱么,有什么了不起,真是的!”
裴忌眼珠一转,问:“他是当官的,来京城肯定是因为干得好,和你还有关系?”
黄柏山不屑一顾:“那是。他干得好,还不是因为我帮忙,我功劳才大呢。”
裴忌见他始终没有说到重点,便出言刺激:“得了吧,你都伸手问你姐夫要钱花,你还能帮你姐夫?你能干啥呀,我可不信。别吹牛了昂。”
黄柏山左看右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压低声音道:“他在五姑娘县帮朝里一个大官卖私盐,但实际上是我给他出谋划策,不仅出主意赶走了碍眼的县丞,还找朋友假装偷盗官盐,造成五姑娘县官盐短缺的假象。全都是我一手做的!他就动动嘴。”
裴忌追问:“那你知道是朝里哪个大官么?”
黄柏山很认真的思考半晌:“知道,好像是姓陆。”
“切,你怎么能证明是他,我怀疑你都是胡说的。从姐夫那里拿不到钱了,现在气急败坏。”裴忌阴阳怪气,伸出筷子夹了块牛肉塞进嘴里。
黄柏山气的瞪大眼睛,“我当然有证据啊,我……”
“黄柏山?”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且不悦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话。
裴忌立马回身看去,是个年纪较长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
男人走过来,满脸的嫌弃:“夫人让我出来找你,你果然又在这家喝酒。快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你不就是个管家么,跟在我姐夫身后狐假虎威。你回去告诉我姐,想再不给我零花银子,我就再也不认她这个姐姐!”黄柏山站起身,身子摇摇晃晃,指着男人道:“记住了。”
男人一个眼神,身后的两个小厮上前一左一右架着黄柏山就往外走,黄柏山撑长脖子大声道:“我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