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气…” 我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看向葛云衣,眼神中充满了求证和更深的恐惧,
“只有…死气。浓得化不开的死气。” 我无法反驳葛云衣的论断,因为这冰冷的感知,比任何视觉上的证据都更加直接,更加令人绝望。
葛云衣微微颔首,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扫过那些动作僵硬的村民,最终定格在那位气质超凡脱俗、皮肤泛着诡异银光的巴代雄身上。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穿透力:
“银月寨。古苗疆一支,与僬侥国齐名。皆以…寿数悠长着称。”
她的话语如同揭开尘封的秘史,
“然,史册零星,语焉不详。唯野史杂记有云:百年前,银月寨所在深谷,突遭**弥天大火。火势之烈,焚山煮泽,三月不息。火灭之后,谷中…生灵绝迹,寨毁人亡,无一生还。”
“山火?!” 胖子惊叫出声,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绿豆眼闪过一丝狡黠和强辩,
“对啊!山火!那…那也可能是…是有一部分人逃出来了啊!老陈你说是不是?古代那些当官的,山高皇帝远的,一场大火烧死多少人,他们哪搞得清楚?说不定这寨子就是当年逃出来的那些人重建的!
你看这些人…虽然怪了点…但…但总归是活人吧?”
他试图用逻辑来解释眼前的诡异,声音却越来越低,连他自己似乎都不太相信。
“重建?”
葛云衣的嘴角极其罕见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嘲弄。
她的目光投向那些覆盖着厚厚灰色苔藓的黑色房屋,
“你看这些‘屋子’。非金非木,触之冰冷如墓石。覆盖其上的‘苔藓’,非是活物,乃是…凝固的尘埃与怨念的灰烬。”
她又指向那个正在舂米的村民石臼里灰白色的糊状物,
“他所舂之物,非粮非谷,乃是…风化的骨粉与地脉阴髓的凝结。”
胖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脸色更加惨白。
“至于‘活着’…” 葛云衣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那个头发花白、皮肤却异常紧致的老妪,
“你且问她,可还记得昨日食过何物?可还知冷暖饥饱?可还…需要睡眠?”
我立刻看向那个老妪。老妪似乎感应到目光,再次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模式化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陈忘川试探着问道:
“老人家,您…昨天吃的什么?”
老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眼神更加涣散,干瘪的嘴唇蠕动着:
“吃…蝶神赐福…不…不饿…不冷…不困…” 她的回答颠三倒四,
仿佛“进食”、“冷暖”、“睡眠”这些最基本的人类生理需求和记忆,对她而言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概念,被某种更“崇高”的“赐福”所取代。
“看见了吗?”
葛云衣的声音冰冷如刀,“他们‘活’着,却非人之活法。
行走坐卧,不过是…残留的执念与‘场’的驱动。如同提线木偶,重复着生前的片段,却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内核。
那场山火…烧毁的不仅是寨子,更是他们作为‘人’的存在本身。此地扭曲的磁场和某种…更古老的力量,禁锢了他们的‘形’,却无法挽回消逝的‘灵’。他们…是困在时间灰烬里的…活尸。”
“活…活尸?!”
胖子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周围那些带着“热情”笑容、动作却僵硬空洞的村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比面目狰狞的粽子还要让人毛骨悚然!粽子至少你知道它是死的,是敌人!
而这些…这些看似“活人”的东西,却是披着人皮的、行走的坟墓!他们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沉默静立、如同神只雕像般的巴代雄,终于有了动作。他那深邃得令人不安的眼眸,缓缓扫过陈忘川等人,最后落在了葛云衣身上。
他的嘴唇没有动,一个如同金属摩擦般、冰冷而毫无起伏的声音,却直接在四人的脑海中响起:
“外乡人…蝶神赐福之地,不容亵渎妄言。”
“旧壳已蜕,新生已得。此乃…永恒安宁。”
“日落之前…离开。或…留下…接受‘羽化’。”
随着他这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整个“祥和”的村寨氛围瞬间变了!
那些原本只是空洞注视的村民,眼神中猛地迸发出一种冰冷、怨毒、如同实质的敌意!他们手中的扫帚、木杵缓缓放下,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
孩童停止了嬉闹,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小小的嘴巴无声地咧开,露出不属于孩童的、森白的牙齿!
那位巴代雄皮肤上流转的银色微光似乎更加明显了,在他宽大的黑色袍袖边缘,几点极其细微、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银色粉末,如同活物般缓缓飘落。
葛云衣的墨色弯刀瞬间出鞘半寸!幽蓝的寒芒如同实质的冰环,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逼退了空气中骤然凝聚的阴冷杀意!
“羽化?” 我咀嚼着这个充满诱惑却又无比危险的词,看着周围步步紧逼的“村民”,又瞥了一眼村寨后方那片被浓重阴影笼罩、被称为“眠蝶林”的禁地,一股巨大的寒意透彻心扉。
留下“接受羽化”?变成这些不生不死、困在永恒梦魇中的“活尸”?
离开?身后是冰冷的绝望之墙,唯一的“路”…似乎只有那禁忌的“眠蝶林”
“现在…怎么办?!” 猴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看着周围那些眼神怨毒、步步紧逼的“村民”,又绝望地瞥了一眼身后那堵冰冷坚硬、隔绝一切希望的黑色巨墙,
“路…路被堵死了!回…回不去了!” 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要再次瘫软下去。
陈忘川和胖子也齐刷刷看向葛云衣,眼神中充满了同样的绝望和最后一丝希冀。
在这绝境之中,这个冰冷如霜、手段通玄的女人,是他们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葛云衣手中的墨色弯刀依旧半出鞘,幽蓝的寒芒如同实质的冰环,在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逼得那些充满敌意的“村民”暂时无法靠近。
她冰蓝色的眼眸扫过步步紧逼的活尸,又掠过那些无处不在的银蝶图腾,最后投向村寨深处那片被更加浓重阴影笼罩的“眠蝶林”。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或许…村子有出去的路。不要身体触碰那些村民”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唯一的“生路”,或许就藏在这片被严厉警告、被视为禁地的“村子”中!
虽然这地方看起来凶险莫测,但此刻,他们已无路可退!
“妈的!横竖都是个死!胖爷我宁愿去闯那鬼林子,也不想被这群活死人撕了当口粮!”
胖子一咬牙,绿豆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仅剩的左手死死攥住了那半截工兵铲,“葛大仙!老陈!咱们…往里冲?!”
“只能如此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和伤口的剧痛。
他看了一眼依旧浑浑噩噩、但被眼前景象吓得稍微清醒了几分的猴三,
“猴子,跟紧!想活命就别掉队!”
猴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求生的本能。
就在他们准备硬着头皮,在葛云衣的刀光开路下,顶着无数活尸怨毒的目光,朝村寨深处那未知的禁地突围时,
胖子的小眼睛扫过旁边一座低矮房屋门楣上那栩栩如生、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蝶图腾,一个巨大的疑问忍不住冒了出来。
“等等…葛大仙!” 胖子指着那图腾,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残留的恐惧,
“这帮…呃…村民,为啥对银蝴蝶这么着迷?寨子里刻得到处都是?那巴代雄还神神叨叨说什么‘蝶神赐福’、‘羽化’?难不成…这鬼蝴蝶…真能让人长生不老?”
他实在无法理解,一群“活尸”为什么会对一种看似美丽实则致命的生物如此崇拜。
葛云衣的脚步没有停下,但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如同在解读一部充满血腥密码的黑暗经文:
“银蝶…非是凡俗之物。”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图腾,看到了某种更加扭曲的真相,
“在苗疆古巫秘传之中,蝶,乃蜕变、重生之象征。破茧成蝶,脱去凡胎,羽化登仙…此乃生灵追求超脱之终极隐喻。”
“但是…” 她的语调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邪异的寒意,
“银月寨所求,非是精神之超脱,而是…肉身的永恒驻留!他们崇拜的‘蝶神’,并非自然之灵,而是…一种被他们扭曲、臆想出来的‘长生之蛊’的具象化图腾!”
“你们看那些‘老人’。” 葛云衣的刀尖极其隐蔽地指向一个皮肤紧致却眼神空洞的老妪,
“他们的‘年轻’皮肤…是否隐隐泛着一种…非人的、类似金属或矿石的冰冷光泽?尤其在某些光线下?”
我和胖子闻言,仔细看去。果然!
在村寨那铅灰色“天光”的斜照下,那些所谓“年轻老人”裸露的皮肤(如手背、脖颈),除了异常的紧致外,确实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微弱、仿佛秘银粉末般的冷硬反光!
那不是活人皮肤应有的温润光泽,而是一种…矿物般的、毫无生机的冷光!
“这…这是…” 陈忘川心头剧震!
“银蝶粉。” 葛云衣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最后的幻想,
“便是他们追求长生之‘蛊’的…媒介与!他们相信,通过某种古老的、禁忌的巫蛊秘法,将自身与一种蕴含奇异力量的‘银蝶粉’精粹(或许就是此地扭曲辐射的某种具象化产物)结合,
便能模仿蝴蝶之蜕变,让衰老的躯壳‘蜕’去旧皮,焕发如金属般不朽的‘新生’!”
“那…那些银蝶…” 胖子看着图腾,
“那些飞舞的银蝶…” 葛云衣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寨子上空偶尔无声掠过的、巴掌大小的冰冷银光,
“恐怕…并非真正的生物。而是…‘蛊’成功后的副产品!或者说…是他们追求长生过程中,被强行剥离、扭曲的…生命精粹与辐射能量结合,所诞生的…‘活着的诅咒’!”
“它们既是‘蛊’成功的标志,象征着‘蜕变’与‘新生’(对银月寨人而言),本身却又蕴含着致命的‘寂灭’之力(对闯入者而言)。它们守护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如同…永恒的守墓者。”
“所以…”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透彻骨髓,他看向村寨深处,看向那位皮肤泛着明显银光、气质超凡脱俗的巴代雄,“那位‘巴代雄’,他身上的银光…难道就是…”
“蛊术大成者。或者说…最接近他们臆想中‘蝶神’形态的存在。”
葛云衣给出了残酷的答案,“他的‘新生’最为‘完美’,但也意味着…他离‘人’的本质,最为遥远。他…或许才是这‘永恒安宁’最核心的囚徒与…源头。”
“至于后山禁地的‘眠蝶林’…” 葛云衣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蝶需眠于茧中,方能蜕变。那‘眠蝶林’,恐怕就是他们进行最终‘羽化’仪式,或者…失败者最终的‘茧房’!
那里…才是这银月寨长生诅咒最核心、最黑暗的源头!也是…唯一可能的‘路’!”
“入夜莫捕蝶,莫近眠蝶林…” 我喃喃重复着村民的警告,此刻听来,不再是迷信的禁忌,而是对那林中恐怖最直白的描述!
捕蝶会惊动那些致命的“活诅咒”,靠近禁地…则可能直面那“羽化”的终极恐怖!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悠长、凄厉、如同号角又似虫鸣的尖啸,猛地从村寨后方那片被浓重阴影笼罩的“眠蝶林”深处传来!
声音穿透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召唤!
随着这声尖啸,那些原本那些步步紧逼、眼神怨毒的“村民”,如同接到了某些的号令!
他们脸上的再次扬起“热情”和“祥和”,然后静静的看着四人!
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沉咆哮,动作虽然依旧僵硬,速度却陡然加快!
“操!什么声音!” 胖子怪叫一声,将工兵铲残柄护在胸前!
“走!去禁地!” 她的厉喝如同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