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院落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愈发孤僻清冷。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冲开弥漫的尘土,戛然停在紧闭的大门前。
车帘猛地被掀开,荀臣跳下车,一身藏蓝锦袍衣摆沾满尘土,往日的温雅从容荡然无存,眼底充满阴鸷。
“开门,快开门!”竹息用力捶打着厚重的门板。
门内传来婆子警惕地询问:“谁?”
“是我。”荀臣现身,神色冰冷。
门闩拉动的声音响起,大门开了一条缝隙。
荀臣走进院子,扫视道:“她呢?”
婆子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连忙跟上,低声道:“大人,人在里面厢房,一直很安静。”
荀臣不等说完,大步流星直奔主屋东厢房,砰地一声推开门。
“你这是做什么?”紫苏上前阻拦。
“滚开!”荀臣将她扔出去。
屋内,姜清宁临窗而坐。
窗外是荒凉的景色,她手中拿着一卷书,姿态娴静,听见破门之声方才缓缓抬眸望来。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沉静如水,没有丝毫被囚禁的惊惶或无助,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看得荀臣心头莫名一悸。
荀臣下意识正襟,平静地走到她的面前,沉声道,“跟我回京城,这里不能待了。”
姜清宁的目光在他狼狈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落回书页上,语气平淡无波:“荀大人这是唱的哪一出,将我绑来的是你,如今要送我回去的也是你,莫非是觉得这院子太过清苦,想换个地方关我?”
她的冷静和嘲讽像一盆冷水,浇得荀臣有些发懵,随即涌起一股恼羞成怒:“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北狄慕容沣已经打过来了,兵锋距离此地不过百里,恐怕这里马上就要变成战场,你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我没想到卫斋那边还没动静,北狄会突袭大乾,而秦休带了区区三万人出城迎战,根本就是去送死,贺宁被皇帝圈在宫里当看门狗,现在京城防卫由那个废物三皇子陆栖暂管,此时把你带回安平伯府谁也发现不了。”
姜清宁终于再次抬眼,眸光清冷,带着一丝玩味:“关回安平伯府?荀臣,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早已和离?”
“和离又如何?”
荀臣猛地拔高声音,眼中泛起血丝,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你永远都是我荀臣的女人,是离儿的母亲,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只有跟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等卫斋和傅太傅的大军一到拿下京城,这天下就要变了,到时候我就是从龙功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休、贺宁他们都会被我踩在脚下任凭我处置。”
“清宁,以前是我错了,是我被白清漪那个贱人蒙蔽委屈了你,看在离儿的份上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还是安平伯府的女主人,将来会是更尊贵的……”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打断了荀臣沉浸式的幻想。
姜清宁放下书卷,缓缓站起身。
那双冰冷的眸子直视着他,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荀臣,你真是既可悲又可笑。”
“你以为和卫斋那种前朝余孽勾结,就能搏一场泼天富贵,你以为将我像只金丝雀一样关起来,就能抹杀过去的一切,让我对你感恩戴德重续前缘?”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剖开他所有虚伪的妄想,“你从头到尾都在自欺欺人,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和谁对弈,更不知道你早已是别人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荀臣被她的话刺得脸色青白交加,羞怒交加:“你闭嘴,你懂什么,我这一切都是为了……”
“为了什么?”
姜清宁逼近一步,眸光锐利如冰锥,“为了你的野心,还是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心,你以为掌控了我就能证明你赢了秦休和贺宁,荀臣你醒醒吧,从你选择与虎谋皮的那一刻起,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
两人无声对视。
“……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最终的结局,是谁输谁赢。”
荀臣冷笑,自觉窥视出姜清宁的意图。
“清宁,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但若是你执意心属秦休或贺宁,我将来自有处置你的手段。”
“报!”一声慌张的呼喊骤然从院外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大人不好了,好像是北狄的先锋骑兵,已经出现在十里外的官道上了,好多骑兵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什么?”荀臣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怎么会这么快?秦休的三万大军是纸糊的吗?”
家丁吓得魂不附体,语无伦次:“不知道啊大人,外面都乱了,逃难的人说秦将军的队伍刚出城没多久就遇到了北狄主力,一触即溃,现在溃兵正往城里逃呢!”
荀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扭头,看向依旧平静的可怕的姜清宁:“立刻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他伸手就要去抓姜清宁的手臂。
姜清宁却轻轻巧巧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目光越过荀臣,望向窗外昏沉的天色和隐隐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马蹄轰鸣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
“走?”她轻声重复,仿佛在品味这个字眼,“荀臣,你觉得现在还走得了吗?”
荀臣心神大乱:“你什么意思?”
姜清宁缓缓转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的意思是,”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的盟友卫斋恐怕来不及救你了,而把你和我困在这里的可不是北狄的骑兵。”
话音未落,院外的马蹄声陡然加剧,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让荀臣心头发冷。
“啊!”
院外负责看守的护卫惊叫声刚响起,便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不是北狄人?”荀臣脸色煞白,猛地扑到窗边朝外望去。
数十道黑影从院墙外而入,他们身手矫捷,出手狠辣果决,像是专业的杀手或死士。
几乎是眨眼之间,荀府带来的那点护卫便被以碾压之势清除干净,竹息武功高强,勉强支撑了几招就被数道黑影联手围攻,很快倒地不起。
整个院落,迅速被这群突如其来,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控制。
荀臣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背靠着墙壁,惊恐地看着那些黑衣人如同潮水般涌入院子,迅速封锁所有出口,然后朝着他所在的厢房逼近。
“你们是谁,是卫斋的人吗,我是荀臣,是自己人。”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喊道。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脸上带着狰狞的鬼面面具,闻言发出一声沙哑的嗤笑,根本懒得回答他。
那双透过面具孔洞露出的眼睛,直接锁定一旁静立不动的姜清宁。
荀臣瞬间明白,他们的目标是姜清宁。
就在这时,鬼面首领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两名黑衣人走向荀臣。
“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大乾安平伯,我……”
荀臣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一记重重的手刀劈在后颈,眼前一黑软软的瘫倒在地,如同一条死狗般被拖到了一边。
最后昏迷前,荀臣只能依稀听到黑衣人的对话。
“属下来迟,让主子受苦了。”
“无妨,来的时机刚好。”
姜清宁静静地看着了眼彻底昏迷的荀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带路吧。”
“那这人……?”
摘下面具的夜枭侧身让开道路,做出请的手势。
姜清宁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褶皱的衣袖,看也没看地上昏迷的荀臣一眼,迈步从容地走出这间囚禁她数日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