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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季,青石板路上的水洼里浮着半片梧桐叶,叶底压着张皱巴巴的状纸,墨迹被雨水泡得模糊,隐约能认出\"陈孟之\"三字——那是县衙门口告示栏里贴了三日的\"诬告状\"。

陈孟之蹲在书院后巷的屋檐下,攥着湿透的青衫角。他望着告示栏前围的人群,耳朵里嗡嗡响着那些议论:\"陈家那小子,欠了赵员外的银子不还,倒反咬一口说赵员外设局骗他!可不是?赵员外请了城里最狠的讼师赵恶,那张状纸写得跟刀片子似的......\"

\"陈公子。\"

老仆陈福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他举着油纸伞,伞面上画着松鹤,是陈孟之亡母留下的。\"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陈福压低声音,\"说是要见您。\"

陈孟之跟着陈福进了院子。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个乌木匣,匣盖敞着,露出半卷泛黄的《正气集》——那是他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书页间夹着父亲的绝笔:\"孟之,字有灵,莫负笔。\"

\"陈公子。\"来者是个穿玄色直裰的中年男子,三角眼,薄嘴唇,腰间挂着个铜墨盒,\"在下赵恶,赵员外的讼师。\"

陈孟之的手指在案上扣了扣。他认得这张脸——上月里在醉仙楼,这赵恶替盐商写状子,把个卖菜的老妇骂得当场晕过去。\"赵讼师有何贵干?\"

赵恶阴恻恻一笑,从袖中抽出张状纸,\"啪\"地拍在桌上。墨迹未干,泛着刺目的黑:\"陈公子可知,这是你欠赵员外白银五十两的借据?上有你画押,又有中人作证。\"

陈孟之的瞳孔缩了缩。他从未签过这样的借据。可那状纸上的名字、手印,竟和他的一模一样——连笔锋里那股子狠劲,都像极了他前日在县学写的策论。

\"陈公子莫慌。\"赵恶摸出块黑巾擦了擦桌子,\"赵员外说了,只要你肯写份认罪书,再赔他十两利钱,这事便了。\"

陈孟之的后颈沁出冷汗。他突然想起昨日夜里,书房里的烛火无故熄灭,案头的《四书》无风自动,\"诚\"字的纸页\"唰\"地翻到中间,墨迹竟渗出纸背,在案板上洇出个\"诬\"字。

\"赵讼师,这借据......\"陈孟之刚要开口,院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陈福尖叫着冲进来:\"公子!藏书阁的墙塌了!\"

陈孟之冲出院子。藏书阁的后墙塌了个窟窿,碎砖堆里露出半截竹简。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竹简,那竹简突然\"噼啪\"炸开,无数墨色小虫从里面窜出来——每只小虫都驮着个字:\"诬\"、\"陷\"、\"盗\"、\"欺\"......

\"字妖!\"陈福瘫坐在地,\"老爷说过,这是文字成精,专替恶人害人!\"

为首的\"诬\"字妖最是狡猾。它化作陈孟之的模样,站在院门口喊:\"陈福,快把《正气集》交出来!那是老爷留给你的,可我替老爷保管更妥当!\"

陈福颤巍巍地捧起《正气集》,刚要递过去,\"理\"字妖突然从碎砖里钻出来,举着面青铜盾牌挡在陈福身前:\"住口!陈公子的书,轮不到你这腌臜东西碰!\"

\"盗\"字妖尖叫着扑过来,爪子伸向《正气集》。陈孟之急得大喊:\"爹!您说过字有灵,快显灵啊!\"

话音未落,《正气集》的书页\"哗啦啦\"全部飞出,在空中组成一面光墙。\"正\"字持戈站在最前,戈尖挑着\"诬\"字妖的衣襟;\"诚\"字挥笔在空中画了道金线,\"盗\"字妖的爪子刚碰到线就冒起青烟;\"廉\"字举着算盘,每颗算珠都砸在\"陷\"字妖的头上,砸得它哇哇直哭。

赵恶在院外看得目瞪。他腰间的铜墨盒突然\"咔\"地裂开,墨汁\"咕嘟咕嘟\"往外冒,染脏了他的玄色直裰。\"这不可能......\"他踉跄着后退,\"我写的状纸,怎会......\"

陈孟之捡起地上的\"诬\"字妖。那妖怪在他手里挣扎,墨色的身体渐渐变淡,最后化作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赵恶收银五十两,替赵员外诬陈孟之。\"

\"原来如此。\"陈孟之捏碎了纸妖,\"你替赵员外伪造借据,收了五十两银子。\"

赵恶扑通跪下:\"陈公子饶命!我也是被赵员外逼的,他说要是不告倒你,就把我......\"

\"把他送官。\"陈孟之转身对陈福说,\"再请县学先生来,把这些字妖的残纸贴在县衙门口。\"

三日后,县衙门口贴满了墨色残纸。百姓们围着看,议论纷纷:\"原来状纸还能变成妖怪!这赵恶,写状纸时定是起了歹心,才让字成了精!\"

赵恶被枷在县衙前,嘴里还塞着半块状纸。他望着围观的人群,突然看见个穿青衫的少年——正是陈孟之。少年手里捧着本《正气集》,书页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陈公子!\"赵恶突然嚎哭,\"我再也不敢了!求您让我写份认罪书,我保证......\"

陈孟之摇了摇头。他想起昨夜,父亲在梦中对他说:\"孟之,文字是刀,能杀人也能护人。你今日用正气护了自个儿,明日便要用这正气护更多的人。\"

半月后,陈孟之中了秀才。他站在书院的藏书阁前,望着重新修补的墙壁。《正气集》静静躺在案头,书页间的父亲绝笔泛着暖光。

\"公子,赵员外跑了。\"陈福端着茶进来,\"可县学先生说他欠的债,得由他儿子接着还。\"

陈孟之笑了笑,翻开《正气集》。书页间突然飞出只墨色小虫,却不是妖怪——它驮着个\"正\"字,轻轻落在\"廉\"字旁边。

\"看来,\"陈孟之轻声说,\"这世道的字,终究是要往正了写的。\"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书页。那些泛黄的纸页间,仿佛有无数小人在跳舞——他们举着戈,执着盾,挥着笔,在云端写下四个大字:\"字正心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