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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城南有片好大的竹林,遮天蔽日,风一过,飒飒声能传出去三里远。竹林边上住着个老篾匠,姓蔡名正生,今年六十有三,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能剖出薄如蝉翼的竹篾,编出的物事活灵活现。

蔡老汉命苦,年轻时娶过一房媳妇,难产去了,孩子也没保住。打那以后,他就一个人守着这片竹林过活。白日里破竹编筐,晚上就着油灯修补器物,话越来越少。只有手中的竹篾还听话,叫它圆就圆,叫它扁就扁。

这年中秋,月亮圆得像玉盘,清辉洒满院落。蔡老汉独自饮了两杯薄酒,望着地上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忽然有了个念头。他起身取出珍藏多年的紫竹,手法娴熟地破篾、刮青、分丝,十指翻飞如蝶。

直忙到月过中天,一个三尺高的“竹影人”编成了。这竹影人眉目清秀,身形匀称,每一根竹篾都在月光下泛着淡青色的光泽。更奇的是,月光照在它身上,地上竟真映出个小儿般的影子。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儿了。”蔡老汉轻声道。

他给竹影人取名“竹影儿”。

自那以后,蔡老汉的日子鲜活起来。白日里,竹影儿静静立在墙角;一到月出,它便“活”过来。虽不能言语,但能模仿蔡老汉的一举一动。老汉喝茶,它也做举杯状;老汉编竹,它就在一旁比划。

最妙的是下棋。蔡老汉在石桌上画了棋盘,月光好的夜晚,便与竹影儿对弈。竹影儿不会思考,但蔡老汉每走一步,它便学着在对面相应位置落子。虽是自弈,却因有了伴,趣味横生。

“竹影儿啊,你这步走得妙。”蔡老汉常捋着胡须笑道。

竹影儿便微微点头,竹篾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好似回应。

如此过了两个春秋。

这年腊月,益州城遭遇了五十年未遇的严寒。北风如刀,大雪封门。蔡老汉前日去城里送竹器,回来就染了风寒,起初没在意,谁知越来越重。

这晚,他浑身滚烫,头疼欲裂,想爬起来倒口水喝,却一头栽倒在床下。挣扎半晌,终究无力爬起。恍惚间,他看见立在墙角的竹影儿,苦笑道:“竹影儿啊,爹爹这回怕是……不中用了。”

说完便昏死过去。

月华如水,透过窗棂洒在竹影儿身上。它的眼睛忽然泛出一点微光,竹制的身体“咯吱”作响。它缓缓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蔡老汉,然后迈出了第一步——这是它第一次自主行动。

竹影儿蹲下身,想扶起老汉,可它竹篾编成的手一用力就会陷进肉里。它收回手,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然后它拉过床上的被子,一点点拖到老汉身边,笨拙地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些,竹影儿走到门前。门闩太高,它够不着。它四下张望,搬来矮凳垫脚,终于打开了门。

门外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如白昼。

竹影儿回头看了眼昏迷的老汉,迈步走入风雪中。

它要先到五里外的李郎中家。李郎中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医生,也是蔡老汉的老友,时常来与老汉下棋,见过竹影儿多次。

雪深及膝,竹影儿走得很慢。它身子轻,有时一阵风过,几乎要被吹倒。有段路雪太深,它整个陷了进去,挣扎许久才爬出来,竹篾里塞满了雪。

路过王家村时,有只野狗窜出来,对着它狂吠。竹影儿站住不动,野狗绕它转了两圈,觉得无趣,悻悻离去。

快到李郎中家时,要过一条结冰的小溪。竹影儿刚踏上冰面就滑倒了,竹身与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它一点点爬起来,小心翼翼挪到对岸。

李郎中家灯火已灭,想必早已睡下。

竹影儿开始拍门。竹手与木门相击,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良久,屋里传来李郎中惺忪的声音:“谁啊?大半夜的!”

竹影儿继续拍门。

李郎中披衣起身,点亮油灯,开门一看,愣住了。

门外站着个满身是雪的竹人——他认得这是蔡老汉的“竹影儿”。

“你……你怎么来了?”李郎中惊道。

竹影儿不会说话,只是伸手拉住李郎中的衣袖,往来的方向拽。

李郎中更加惊讶:“是老蔡出事了?”

竹影儿用力点头。

李郎中虽觉不可思议,但知道必有蹊跷,忙回屋背起药箱,跟着竹影儿出门。

雪夜路难行,李郎中年纪也不小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竹影儿走一段就回头看看,见李郎中落后太远,还会停下来等他。

“你这竹人,倒比有些人还有情义。”李郎中感慨道。

到了蔡老汉家,李郎中一看倒在地上的老汉,立刻上前诊脉。

“风寒入里,再晚半日就危险了。”他边说边取出银针。

竹影儿静静立在床边,竹篾上的雪渐渐融化,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是眼泪。

李郎中给蔡老汉施了针,又喂了药。直到天蒙蒙亮,蔡老汉的烧才退下去,呼吸也变得平稳。

“没事了,好生休养几日便好。”李郎中收拾药箱,对竹影儿说道。

竹影儿向李郎中深深鞠了一躬。

李郎中摇摇头,仍是难以置信:“奇哉,奇哉!老蔡这是编出了个精怪啊!”

送走李郎中后,竹影儿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蔡老汉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他睁开眼,看见竹影儿立在床边,身上还挂着未干的雪水。

“竹影儿……”老汉虚弱地唤道。

竹影儿微微一动,去灶房端来一碗水——它不会生火,水是冷的,但蔡老汉喝下去,却觉得甘甜无比。

“昨晚,我梦见你冒着大雪出去……”蔡老汉喃喃道,“莫非不是梦?”

竹影儿不会回答,只是轻轻握住老汉的手。

接下来的日子,蔡老汉慢慢康复。竹影儿不会煮饭,但会帮老汉递东西、拿衣物,甚至学着给老汉捶背——虽然竹手捶得生疼,老汉却乐在其中。

蔡老汉康复后,对竹影儿越发疼爱。他不再把它当作死物,而是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竹影儿,爹爹教你认字好不好?”一日,他兴致勃勃地说。

他用竹篾编出字的形状,一个个教竹影儿认。竹影儿学得很快,不久就能用竹篾拼出简单的字来。

春天来了,冰雪消融,竹林又焕发出生机。

这晚月圆,蔡老汉与竹影儿在院中对饮。几杯下肚,老汉有了醉意,拍着竹影儿的肩膀说:“儿啊,爹爹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竹影儿用竹篾在桌上拼出两个字:“父亲”。

蔡老汉老泪纵横。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天气转暖,蔡老汉发现竹影儿身上的竹篾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毕竟历经风雪,竹篾难免受损。

他精心挑选新竹,想要修补,却发现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完全复原。

这年夏天格外潮湿,竹影儿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有时一动,就有细小的竹屑落下。

蔡老汉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又一个满月夜,竹影儿行动已明显迟缓。它用竹篾在桌上拼出一行字:“月圆时,送我归竹林”。

蔡老汉明白,竹影儿的大限到了。

月华如水,一如竹影儿诞生的那个夜晚。

蔡老汉抱着竹影儿来到竹林深处。竹影儿依偎在他怀里,像个真正的孩子。

在月光最盛处,竹影儿挣扎着下地,向蔡老汉深深一拜,然后走向竹林深处。它的身体在月光下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竹叶间。

地上只留下一堆竹篾,排列成“父亲保重”四个字。

蔡老汉没有太过悲伤。他知道,竹影儿本就是月华与竹魂所化,如今不过是回归本源罢了。

此后,每逢月圆之夜,蔡老汉还是会摆上两副碗筷,一副给自己,一副给竹影儿。有时夜风吹过竹林,飒飒声中,他仿佛能听到竹影儿那特有的“沙沙”回应。

益州城南的竹林依旧茂盛,老篾匠蔡正生的故事却一代代传了下来。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走进那片竹林,偶尔能看到一个竹篾编成的小人儿,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守护着这片它诞生的土地。

而那年的风雪夜,竹人为救父,独行求医的佳话,也成了益州城最温暖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