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一支由米和水师战船、余重九洛商护卫队货船、鹰扬军皇甫辉部无马的骑兵二千人以及部分征调的民船组成的混合船队,浩浩荡荡驶离开南港,扬起风帆,向着南方海域进发。
船队规模不小,装载着部分用于交易的货物和大量空舱,准备满载粮食而归。
航行数日,船队终于抵达了吴婴信中所说的达卡国主要港口。
踏上异国的土地,皇甫辉和他的士兵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皮肤黝黑、穿着奇特色彩布料的当地人,带着浓重口音的番语,奇特的建筑风格,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各种香料和海洋的混合气味,都让他们目不暇接。
士兵们虽然尽量保持着军纪,但眼中都充满了好奇,不时低声交谈,指着某些没见过的事物议论纷纷。
相比之下,余重九就显得稳重多了。
他年纪较长,作为洛商护卫队统领,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虽然也对这异域风情有些好奇,但更多是冷静地观察着港口的布局、船只的往来以及当地人的精神状态,评估着这里的商业潜力和安全状况。
而水师都司米和,本就出身海外,对南洋一带的风俗有所了解,因此并无太多惊奇,反而有种回到熟悉环境的感觉。他指挥着水师船只停靠,和吴婴一起与港口的官员进行交涉,一切井井有条。
忙完这一切,吴婴领着一行人来到了达卡国都城郊外一处巨大的仓库区。
当仓库那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时,就连见多识广的余重九和米和,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巨大的仓库里,金黄色的稻谷堆积如山,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一直堆到高高的穹顶。
浓郁而纯粹的谷物香气扑面而来,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金色的世界。
“我的老天爷……”皇甫辉看着这满仓的粮食,眼睛都直了,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忍不住对站在一旁的吴婴说道:“吴二哥,这……这得有多少?二十万石怕是只多不少吧?花了得有小十万两银子吧。”
吴婴看着眼前的粮山,脸上却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他闻言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些苦涩:“嗯,数量没错,确实是二十万石。但是银子嘛……辉仔,你说多了。”
余重九一听,敏锐地察觉到吴婴话里有话,他掌管商队,对价格极其敏感,立刻追问:“吴二哥,十万两还多了?”
吴婴压低了声音,指了指仓库外面,低声道:“要是没有某些人在其中捣乱,按我们刚来时谈好的价格,这批粮食,就只值五万两白银。”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愤懑:“但是,我们正要交付时,达卡国这边就突然变了卦,价格一天一个样地往上涨。我看着即使涨了价,也比我们那边便宜太多,为了尽快拿到粮食,就咬牙答应了现在的价格。这批,总共花了八万两。”
“八万两……”余重九喃喃道,心中快速计算着。
即便花了八万两,加上运输损耗和成本,这批粮食运回鹰扬军地盘,其价值也远超三十万两!
他张了张口,正要感叹这南洋真是福地,这买卖做得太值时。
突然,一名穿着达卡国服饰的官员快步走了进来,通过通译对吴婴恭敬地说道:“尊贵的吴先生,我国国主达卡加陛下,听闻鹰扬军又有使者莅临,深感荣幸,特在王宫设下宴席,邀请诸位使者前去一叙。”
吴婴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厌烦。
皇甫辉一直留意着吴婴的神色,见他似乎并不情愿,便低声问道:“怎么了,吴二哥?这国主邀请,是好事啊?说不定还能谈谈后续买粮的事情?”
吴婴叹了口气,苦笑着对皇甫辉和余重九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这达卡国主达卡加,今年四十岁上下,在周边这些岛国里,算是势力比较大的,手下有常备兵力两万人左右。我们刚来的时候,他听说我们要大规模购买粮食,热情得不得了,当时谈的价格就是五万两。可后来不知道听了谁的怂恿,或者是觉得我们势在必得,就开始坐地起价,天天变卦。”
他看了一眼那传信的官员,继续低声道:“我眼看价格涨到了八万,虽然比预想的高,但还能接受,就赶紧签契约付钱,把粮食装仓。没想到,昨天他们又派人来说,觉得价格还是低了,要求再加价两万两!我心想,这第一批二十万石已经到手,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以后没完没了,就强硬拒绝了,明确告诉他们,我们只要这么多,接下来不买了!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今天又来邀请……恐怕,宴无好宴啊。”
余重九听完,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久经商场,对这种出尔反尔、贪得无厌的行为深恶痛绝:“既然如此,这宴会恐怕是个鸿门宴。吴二哥,你的意思是?”
吴婴整理了一下衣袍,恢复了冷静:“见还是要见的。毕竟我们在人家的地盘上,粮食也还没运走。达卡加虽然贪婪,但也不是傻子,不敢明着对我们怎么样。无非是想再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多捞点好处。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位达卡国主,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说着,吴婴对那达卡官员点了点头,用简单的番语回道:“请回复国主陛下,我们稍作整理,即刻前往王宫赴宴。”
官员躬身退下。
吴婴转头对余重九和米和道:“余老哥,米都司,港口和船队就交给你们了,加快装船速度,以防夜长梦多。辉仔,你带一队精锐,随我一同进宫,也好让那位达卡国主看看,我们鹰扬军的风采。”
众人齐声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余重九和米和赶往港口,督促装粮。
而吴婴则和皇甫辉一起,带着百名精心挑选、盔明甲亮的鹰扬军士兵,朝着达卡国王宫的方向而去。
达卡国的王宫并不像中土宫殿那样雕梁画栋、气势恢宏,而是由巨大的石块和硬木搭建而成,充满了异域风情。
宫殿内外守卫森严,士兵们手持长矛和弯刀,皮肤黝黑,眼神警惕。
在侍从的引导下,吴婴和皇甫辉一行人穿过层层庭院,来到了王宫的主殿。
殿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味道和烤肉的香气。
达卡国主达卡加,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华丽丝绸长袍、头戴金冠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大殿正中的镶宝石王座上。
他的两旁,坐着几位看起来是重臣和贵族的人物,还有几位衣着暴露、正在演奏奇特乐器的舞姬。
“欢迎!欢迎来自遥远中土的尊贵客人!”达卡加看到吴婴等人进来,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说道,并示意他们在左手边的贵宾席就坐。
吴婴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中土礼节,微笑道:“感谢国主陛下的盛情邀请。鹰扬军使者吴婴,携同僚皇甫辉,见过陛下。”
皇甫辉也按剑行礼,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殿内的环境和守卫布置。
双方寒暄落座,达卡加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女端上美酒和各式各样的热带水果、烤肉。乐声再起,舞姬们扭动腰肢,开始表演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但吴婴和皇甫辉都心知肚明,正题还没开始。
果然,达卡加放下酒杯,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眼神却锐利了几分,看着吴婴说道:“吴先生,你们这次采购的粮食数量巨大,可是解了本王国内不少农户的燃眉之急啊。本王还要多谢你们才是。”
吴婴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言重了。我们是公平交易,各取所需罢了。”
“公平交易,说得好!”达卡加哈哈一笑,话锋随即一转,“不过嘛……吴先生你也知道,我们达卡国小民贫,产出这些粮食也不容易。最近啊,这农具、人工成本都涨得厉害,下面很多领主都跟本王抱怨,说之前约定的价格,实在是有些……有些让她们难做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吴婴,语气带着一丝为难:“你看,我们双方合作如此愉快,是不是……在价格上,再稍微提高那么一点?也不需要太多,就按我们昨天商议的,再加两万两,如何?这样本王也好对下面的领主和子民有个交代。后续如果你们还需要粮食,一切都好说!”
图穷匕见!果然还是为了加价!
吴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放下手中的银杯,目光平静地直视达卡加:“国主陛下,我们中土有句老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意思是说,说出的话就像射出的箭,不能反悔。八万两白银的价格,是我们双方白纸黑字签下契约定下的,钱货两清,契约已成。陛下如今突然反悔,还要加价,这恐怕……不是待客之道,也有损达卡国的信誉吧?”
达卡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想到吴婴如此强硬,直接拿契约和信誉说事。
他身边的一位大臣见状,立刻阴阳怪气地插话道:“吴使者,话不能这么说。契约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况且,这里是达卡国,一切规矩,自然是由我们国王陛下定夺。你们远来是客,适当体谅一下主人的难处,也是应该的。”
吴婴看着此人,知道他是达卡加的亲信费尔思,达卡加多次变卦,就有此人在其中撺掇。
皇甫辉在一旁听着,早已怒火中烧。
他按捺不住,冷哼一声:“难处?我看是贪得无厌才对!我们按约付钱,你们按约交粮,天经地义!如今粮食都已入库,你们却来反悔加价,这与拦路抢劫何异?”
他话音一落,气氛顿时一僵,殿内原本靡靡的音乐和舞蹈都停了下来!
达卡加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对方一个年轻的将领竟敢如此无礼。
“皇甫将军!稍安勿躁!”吴婴适时地出声,看似在呵斥皇甫辉,实则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他转向达卡加,语气平静而坚定:“国主陛下,非是我们不愿体谅。实在是这契约精神,乃经商立国之本。若陛下执意要毁约加价,那我们鹰扬军,也只好视为达卡国无意与我方友好往来。这批粮食,我们可以放弃,即刻离开。只是日后,我鹰扬军的商船,恐怕都不会再踏足达卡国的海域了。”
吴婴这番话,软中带硬,点明了毁约的后果,就是以后断绝贸易。
达卡加的脸色变幻不定。
他确实想多捞点好处,但也绝不想彻底得罪鹰扬军这个潜在的贸易伙伴,但突然又想到费尔思给他提到的那个更怕的周迈。
周迈那边确实也派人来打过招呼,让他尽量刁难鹰扬军,但也没让他往死里得罪啊。
要是万一真把这批中土来的“瘟神”逼急了,掉头就动兵,他达卡加也吃不消。
权衡利弊,达卡加脸上的阴沉渐渐散去,重新堆起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勉强:“哈哈哈,吴先生言重了,皇甫将军也是性情中人!哈哈,契约既然已经签订,自然按契约办事!我们达卡国,最重信誉!”
他突然举起酒杯:“来,为了我们双方的合作愉快,干杯!预祝我们未来还有更多的贸易往来!”
殿内的气氛重新缓和下来,乐声再起。
吴婴和皇甫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场交锋,他们算是勉强赢了。
达卡王宫的宴会最终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结束。
吴婴和皇甫辉带着护卫返回港口驻地,一路上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妈的,这达卡加真是贪得无厌!”皇甫辉忍不住啐了一口,“签好的契约都能反悔,要不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我真想……”
“真想怎样?”吴婴瞥了他一眼,语气严肃,“辉仔,记住,我们是来买粮的,不是来开战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能把粮食平安运回去,就是大功一件。意气用事,只会坏事。”
皇甫辉也知道自己刚才在殿内有些冲动,挠了挠头:“吴二哥教训的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再使绊子?”
吴婴看着远处港口星星点点的灯火,沉声道:“夜长梦多,此地不宜久留。传我的命令,所有人,包括你我的部下,全部投入装船!务必在明天天亮前,将第一批十万石粮食全部装船完毕!明天一早,船队必须起航返回开南!”
命令一下,整个港口立刻沸腾起来。
原本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的水师官兵、洛商护卫队成员,以及皇甫辉带来的骑兵们,全都骂骂咧咧却又动作迅速地投入了繁重的装船工作。
火把将港口照得亮如白昼,号子声、搬运声、军官的催促声响成一片。
虽然大家都抱怨,但心里都明白,早一刻离开,就少一分风险。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开南城,洛天术和段渊也并未安心等待。
帅府内,洛天术指着海图,对段渊分析:“船队一旦返航,最危险的路段就是靠近龙山城的这片海域。周迈的水师实力雄厚,若得知消息,很可能派舰船拦截。”
段渊点头:“确实如此。我们不仅要在陆师上对龙山城有动作,还需要影响龙山城的水师,牵制周军水师行动。”
两人商议后,立刻以鹰扬军东南战线总协调和东南同盟的名义,分别向广靖军和天狼军发出紧急请求。
广靖军和天狼军接到请求后,反应迅速。
陈经天当即下令边境部队向前推进,做出进攻姿态,同时派出数十艘战船逼近龙山城海域,摆出牵制架势。
赵南风虽内部事务缠身,也是尽其所能,派出了麾下大部分战船,前往指定南部海域巡弋。
这一系列操作果然有效。
龙山城的周军守将见广靖军陆师压境,水师逼港,一时不敢妄动,急忙向天阳城请示。
等周迈接到消息,再想调派水师拦截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十天后,在广靖军和天狼军水师的“无形”护航下,鹰扬军的运粮船队浩浩荡荡,平安抵达开南港!
船一靠岸,早已等候多时的数万役夫和庞大车队立刻开始卸货装车。
整个开南城周边几乎被动员起来,三万役夫、四千匹马、一千辆牛车、两千辆驴车,组成了延绵数十里的运输长龙。
杨霸的北天护卫队也到了开南城,并抽调了两千人加入护卫行列,使得押运正兵的总兵力达到一万五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