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娜缓缓睁开了眼。
视线一时模糊,她只能看到斑驳石壁上微弱的火光跳动。空气中仍带着海水的潮气与焚烧过阴尸后的焦灼味,令人隐隐作呕…
她试图起身,但那股阴冷窒息的感觉仍残留在四肢末梢,像毒液一般缓慢爬行,逼迫着她回忆起那只冰冷,腐烂,死寂的手是如何抓住她的身体,将她往水底拖拽的。
那种感觉,不是疼痛,而是绝望。
她屏住呼吸,缓了片刻才察觉自己正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半抱着。她低头看去,才看清了那只熟悉的手,纤长,指骨分明,还带着轻微颤抖,紧紧扣在她的腰侧,而那只手的主人,正靠坐在她身旁的石壁上,眼眸紧闭。
是汤姆。
他的睫毛落下时在脸颊上投出一圈浓重的阴影,看起来格外疲惫,却也沉静。他的另一只手依然紧握着魔杖,即便是休息中,也未曾放松半分。
阿兰娜微微动了动,而就是这一点轻微的动作,令汤姆的睫毛忽然一颤。
下一刻,他睁开了眼,深邃如夜色般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先是怔住,随后如潮水般涌入痛楚,惊惶,和…解脱。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动作之急,仿佛下一刻若不紧紧拥住,她就会再次消失。
阿兰娜一时愣住。
他将她抱得太紧,头埋在她肩颈,身躯在克制地颤抖。无声的情绪在他周身翻涌,像从深渊中压抑上来的汹涌浪潮,将他整个人都卷入。
她又一次感受到,汤姆不再是那个外表冰冷,完美控制着一切的少年,只是个终于放下自持的年轻人。他怕极了失去她。
“汤姆…”
她嗓音干涩,轻轻开口。
“你活着。”
他低哑地说,只是三个字,嗓音却仿佛千斤重。他的手收紧,额头抵在她肩头,每一次呼吸都滚烫且压抑。
阿兰娜转过身,跪坐在地上,并轻轻环住他的背,指尖落在他颤动的肩胛骨上,一下一下,轻柔地抚过。
“我没事了。”
她低声道。
“真的。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救了西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感觉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没有松手。沉默良久,直到她轻轻推了推他,声音温和却坚定。
“让我去看看其他人,好不好?”
汤姆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一般,缓缓松开了她。他低头看着她,红着眼眶,却努力让呼吸平稳。他没有说一句无谓的解释或道歉,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阿兰娜起身,披着他给她盖上的斗篷,轻手轻脚地走向不远处的角落。
西奥多正蜷成一团,躺在靠近洞壁的阴影中。阿兰娜蹲下,轻轻伸出手指,触碰他的额头,温热。
她松了口气,确定他只是因为体力透支而沉睡,或许还有惊吓未退。
汤姆走过来,与她一同看着熟睡的西奥多。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坚定的守护者。
接着,他们一同走向洞窟内另一侧。
邓布利多靠坐在石壁上,双眼紧闭,神情疲惫但安稳。他的右手还裹着绷带,隐隐透出药草与魔药的气味,显示出经历过一番细致处理。
而西里斯靠在不远处的岩石边,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尽管脸色苍白,他却是醒着的。
看到阿兰娜,他咧嘴一笑,虽然虚弱,却带着西里斯独有的洒脱与轻狂。
“还好你回来了。”
他说,声音微哑。
“不然他真的会毁掉整片海。”
阿兰娜微怔,随即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真是幸亏我回来了。”
她蹲下身,细致地查看西里斯的伤口,然后起身替他重新盖好斗篷。西里斯望着她走开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柔和的感激。
而在角落,西奥多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缓缓睁开了眼,视线略显迷蒙,但很快聚焦在阿兰娜的背影上。
【她还活着,她在笑着照顾其他人,依旧温柔如初。】
他看着她的身影,忽然觉得眼眶发酸。他慢慢把脸埋进臂弯中,却有一滴泪悄然落下,在衣袖上晕染开来。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唇角却轻轻扬起。
【她还活着,她安然无恙。而这就够了。他真的…很开心。】
*
不远处的汤姆伸手将她额前略微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从身侧拿出一瓶褐色魔药,邓布利多的保命药。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坚定,将魔药递到阿兰娜手里。
“该给他喝了。”
阿兰娜这才想起昨日那场几乎将众人吞噬的灾难,一时间心口猛地一紧。
她起身,踉跄几步来到邓布利多身旁。他仍靠着岩壁坐着,呼吸缓慢而绵长,脸色憔悴得令人心惊。阿兰娜跪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校长。”
她低声唤。
邓布利多缓缓睁眼,看到她那一刻,眸中浮现一丝安慰与温和的笑意。
“阿兰娜…你没事可真好。”
她没有多言,只将药塞到他手中,小声道。
“您不许再推辞了。”
邓布利多闻言,笑意更深。他没有辩驳,只是顺从地拔开瓶塞,一口饮下。药液苦涩刺鼻,他皱了皱眉,眼里却有难得的轻松。
紧接着,阿兰娜又回到西里斯面前。那位布莱克家的继承人仍旧靠着石块,肩头裹着层层绷带,脸色苍白,却依旧勉强挂着几分吊儿郎当的笑容。
“给我也有?”
他调侃道。
“这是优待伤员吗?”
阿兰娜轻笑,将第二瓶药递过去。
“你也差点没命了。”
“我这条命现在可是赚来的。”
西里斯笑着接过,轻松地一饮而尽,却在放下瓶子时微微皱了眉。
“他的药,味道还是这么恶心。”
阿兰娜转过身,终于从汤姆那拿起了那个随身带出的魂器盒。
她缓缓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看似古旧的挂坠盒,外形确实与魂器相符。可当她小心翼翼将其打开时,却只看见一张泛黄的纸条躺在其中。
她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纸条上的字迹工整而有力,带着某种近乎诀别的肃穆与哀烈。
「我已经知道我将死在这一刻,但是我将不再允许你玷污我的灵魂。希望当你遇到与你匹敌之人的那一刻,你将重获人性。
R.A.b.(Regulus Arcturus black)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
一瞬间,山洞中仿佛沉默到了极点。
阿兰娜怔怔地盯着那张纸,仿佛忘了如何呼吸。她缓缓地坐回地上,双手扶着膝盖,整个人像被风吹散了一样,怔怔地望着洞口的方向。风从海面卷上来,拂动着她的发丝,她却一动不动。
他们拼尽全力,伤痕累累地从海底的绝地逃脱出来,却换来的并不是魂器的毁灭,而是一封诀别的纸条。
那封信无疑令人动容。雷古勒斯的背叛是勇敢的,是英烈的。但它并不等于胜利,不等于他们此次冒死行动的目的达成…
阿兰娜有些无助地看着外头的风景,海面在晨光中波光粼粼,却仿佛一层冰封的镜面,将她的思绪封锁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她无法将这份落空的惋惜与悲伤排遣出去,只能沉默,眼神空洞地飘向远方。
而坐在不远处的汤姆,从始至终,都在看着她。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靠近,只是那双深沉如墨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侧影,哪怕一瞬都不愿错过。他的心绪翻涌,却全部藏在那平静冷峻的面容之下。
就像他从不对旁人袒露自己,可唯独面对她,他才会因难过而流泪,无法控制地害怕,脆弱····
他知道,她失望了。他同样失望。但她还活着,这才是他如今唯一在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