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少宣疑惑地望着代莉斯,很是不解道: “您的一位故人?”
“也是贫道的一位故人。”繁茂的松树后,走出了另一名女冠弥萝。
原本站立无状的代莉斯在看到弥萝的那一刻,便立即严肃周正了起来。
而齐少宣也仿佛被这位突然出现的青袍女冠震慑住了心魂,不是因为她如仙人般的容貌,而是因为她周身所散发出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润和煦之感。
“你叫齐骧,字少宣,你的父亲名唤齐遥,母亲是方雅,对吗?”弥萝的声音有些颤抖,素日端庄肃穆的脸上亦充满了紧张、期待的神情。
“是的。”齐少宣冲弥萝恭敬行礼道:“请问道长,是否乃先严、先慈的朋友?”
弥萝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和狂喜,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对齐少宣道:“贫道的确认识齐遥和方雅,应当也认识练书城和符离。”
“您与他们四位都是旧识吗?”齐少宣更加疑惑了。
“是的,不过贫道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另有名字。”然后,弥萝用颤抖的嗓音说出了一句让齐少宣震惊不已的话,“贫道已经找了你二十年了。”
“什么?”齐少宣愕然道:“您、您找了我二十年了?”
“对。”弥萝点头道:“从我知道你存在这个世上起,整整二十年。”
“您,为何要找我?”齐少宣努力保持着镇定,但却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不止。
“你长得跟你父母都很像,不过还是像你母亲多一点。”弥萝仔细端详着齐少宣,但飘忽的眼神似乎又不是在看他。
闻听此言,齐遥和方雅的模样顿时浮现在了齐少宣的脑海中,其实,从小到大他从没觉得自己肖似父母,有时候,他甚至还会觉得练芙蓉的长相跟二人的样子反而更为神似。
“你在想什么?”弥萝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想知道,我是谁?”
齐少宣顺势问道:“那您究竟是谁呢?”
“我的道号是无为子,俗家名字是弥萝。”弥萝看着齐少宣,忽然冲着他慈霭一笑,“不过,你可以唤我一声,姨母。”
齐少宣登时圆瞪了双目,不可置信道:“您、您是我的姨母?”
“不错,”弥萝下面的话,更是惊得齐少宣完全失去了素日的沉着与冷静,“你的亲生母亲,是我的长姊,她的名字叫做,弥葭。”
弥萝步步欺近,齐少宣则步步后退,直至退到一株枯树旁,抵着树干,齐少宣忽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强烈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叫作弥萝的女人所说的话,极有可能都是真的,而且,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绝对更加超乎他的想象。
“齐遥和方雅不是你的亲生父母,那个跟你一起长大,叫作练芙蓉的女孩,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您、您究竟在说些什么?”弥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听在齐少宣的耳中,却仿似惊雷,把他震得有些晕眩了。
“符离,也就是弥葭,她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齐少宣感觉自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他的大脑突然间就陷入了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弥萝的话。
“你见过你母亲的样子吗?”弥萝忽然问齐少宣道。
齐少宣先是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方雅的样子他肯定见过,但是符离,他却是素未谋面的。
“你瞧我,都问你些什么?”弥萝神情哀伤地问道:“她的墓在何处?我是说符离,你的亲生母亲。”
“没有墓。”齐少宣如实道:“只有牌位。”
“牌位也好,带我去看看吧。”弥萝说道:“我想去拜拜她。”
齐少宣僵硬地点点头,答应道:“好。”
静园的正堂内,两张桌案上摆放着四个牌位,分别是符离、练书城、齐遥和方雅。
齐少宣习惯性地先走到齐遥和方雅的牌位前,就要躬身而拜,却被代莉斯的拂尘蓦地扫了一下。
“那个才是你的亲娘。”代莉斯指着符离的牌位,很是不满道。
齐少宣却不理会代莉斯,依旧冲着齐遥和方雅的牌位跪了下去。
“你怎么回事?都说了那个才是你的亲娘。”代莉斯有些气恼,伸手就要去拉齐少宣。
“阿代,”弥萝轻声喝止代莉斯道:“让他拜吧,养育之恩,当得起的。”
三拜之后,齐少宣起身,面对弥萝,他之前的迷茫和不安尽消,眼神也恢复成了惯常的坚毅和清冷,“现在,请您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好。”弥萝走近香案,拿起符离的牌位,用衣袖轻轻擦拭着上面的尘灰,眼眶逐渐湿润,“我和你的母亲弥葭,生于罗南国,本是皇室的公主,你的母亲还是罗南溟火教的圣女。齐遥和练书城是你母亲的部下,而方雅是你母亲的贴身侍官。本来,我一直认为,你的母亲早已死在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火刑之中,谁料到,她不仅活了下来,而且还生下了你。”
“您,一直在说我的母亲。”齐少宣看了一眼练书城的牌位,怀着几分忐忑问弥萝道:“那我的亲生父亲呢?练书城,他是我的生父吗?”
“不是,”弥萝摇头道:“练书城不是你的父亲。”
“那我的生父他、他还活着吗?”齐少宣问得很是惴惴不安,
“他已经不在了。”弥萝的神色立时便黯然了许多。
“那他,是谁?”齐少宣追问道。
“杜伯仁。”弥萝道。
杜伯仁?齐少宣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想了一会后,他忽然就呆住了,继而不可思议地看着弥萝,一字一顿问她道:“大将军的长子,杜令、杜伯仁?”
“是。”弥萝颔首道:“你的生父就是他。”
“呵呵,”齐少宣哑然失笑道:“道长,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弥萝肃容道:“今日,我同你所说的,都是事实。”
“即是如此,”齐少宣指着齐遥和方雅的牌位质问弥萝道:“那为何,他们成了我的父母?您又怎么能够确定,是我,而非练芙蓉才是您要寻找的人呢?”
弥萝凝视着齐少宣,目光灼灼道:“因为,只有我才知道,罗南国的圣女生出的后代只可能是男孩儿。”说着话,她突然上前猛地揪住齐少宣的前襟双手用力向外一扯,扯开了齐少宣的衣衫,露出了齐少宣的胸膛,然后就在齐少宣的左心口位置处,一块指甲盖大小、火焰形状的赤红色胎记赫然就出现在了弥萝的眼前,弥萝热泪盈眶地看着这处胎记,沉声道:“这,就是你血统的标记,一模一样的胎记,你母亲的身上也有一处。”
齐少宣的心头陡然一颤,一股温热的液体刹那间就溢满了他的眼眶,他努力地想要稳定住自己的心神,可是不知怎的,眼泪却仍然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一名女冠忽然跑了进来,冲着室内的三人大喊道:“西突人来搜山了!”
合黎山的后山,齐少宣带着弥萝和代莉斯等一行人沿着山间小道疾疾奔逃着,他们的身后乃是汹汹的大火。
就在不久之前,西突人开始搜山,没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又无法跨越天穴洞外的深涧,一怒之下他们便开始放火烧山以泄愤。郁郁葱葱的合黎山,很快就成了一片鬼烂神焦、惨不忍睹的火海。
狼狈逃出火海的齐少宣,还未来得及喘息,忽然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本来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弥萝和负责保护她的那十多名女冠统统不见了,只有被浓烟熏得乌漆八黑的代莉斯还在紧跟着他。
“她去哪里了?”齐少宣急急地问代莉斯道。
“哪个她?”代莉斯故作不明道。
“无为子,她、她去哪里了?”乍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姨母”二字,一时之间,齐少宣还叫不出口。
“她走了。”代莉斯撇撇嘴,以示对齐少宣的不满。
“走了?”齐少宣望着四周的满目疮痍,担心地问道:“她去哪里了?”
其实弥萝并不是自己要走的,而是被沿途突然冒出来的戍卫悄然劫走的,对于这一点,代莉斯很清楚,因为若无她的全力配合,戍卫绝无可能在齐少宣的眼皮子底下成功劫走弥萝。钧城太危险了,整个河西都太危险了,为了不让弥萝继续深陷险境,这一次,弥萝选择站在云守正的一边,至于得知真相后弥萝是否会惩罚她,代莉斯已经不在乎了。
“实话跟你说吧。”代莉斯指了指自己,对齐少宣说道:“无为子这次来找你,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给你送个保镖,那就是我。从今天开始,我,代莉斯,负责保护你。”
“我应该不需要你的保护。”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女冠,齐少宣有着本能的抗拒。
“我也觉得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但是无为子觉得你需要。没办法,我得遵命行事。”代莉斯摸了摸早就空空如也的肚皮,望着不远处的一头被烤焦了的山猪,说道:“我饿了,得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