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站在凡尔赛宫的后花园里,指尖抚过一株枯萎的玫瑰。
三百年了,这片花园早已荒芜,荆棘缠绕着大理石雕像,月光从枯枝间漏下来,像碎银般洒在他肩头。
他穿着那件旧日的丝绒礼服,领口别着半片干枯的花瓣。
身后传来积雪被踩碎的轻响。
\"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梵诺拉的声音冷得像冰,紫罗兰色的瞳孔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她披着黑貂毛斗篷,发梢沾着细雪,像是刚从某个遥远的时空穿梭而来。
莫兰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合拢掌心,枯脆的花瓣在他指间碎成粉末。
\"先知大人深夜造访,是为了监视我?\"
\"是路过。\"
梵诺拉走到他身旁,黑发被夜风扬起,像一片流动的暗夜。
\"你的执念太吵了,隔着半个欧洲都能听见。\"
莫兰低笑,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那真是抱歉,打扰了您的清净。\"
梵诺拉盯着他的侧脸,月光描摹着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他的眼神依旧像三百年前那样,带着某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只是如今,这份专注里掺杂了太多隐忍的痛楚。
\"她结婚了。\"梵诺拉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莫兰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我知道。\"
梵诺拉带他去了冰泪湖。
湖面结着薄冰,倒映着满天星辰,像是被冻结的银河。
她赤足踏上冰面,黑发垂落至脚踝,紫瞳里流转着星河的纹路。
\"我可以帮你。\"她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彻底消除关于她的记忆,这次不会失效。\"
莫兰站在岸边,没有动。
\"为什么?\"
\"因为我看腻了你这副样子。\"
梵诺拉转过身,月光在她苍白的肌肤上镀了一层冷银,\"三百年了,你还要为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人浪费多少时间?\"
莫兰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先知大人是在可怜我?\"
\"是嫌你碍眼。\"她冷冷道,\"你的执念像块腐烂的木头,连命运之河都被你熏臭了。\"
莫兰缓步走向她,靴底碾碎冰层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在她面前站定,碧绿的眼瞳直视着她。
\"那您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梵诺拉的瞳孔微微收缩。
\"因为——\"她的声音顿了顿,随即恢复成那种讥诮的语调,\"死掉的执念更恶心。\"
莫兰低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雪夜的寒气。
\"梵诺拉。\"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像是第一次认真念出这三个字,\"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
她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躲开。
\"是啊,我明明可以。\"
莫兰最终拒绝了她的提议。
\"如果连记忆都没有了……\"
他望着冰层下模糊的倒影,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我还能剩下什么?\"
梵诺拉冷笑:\"总比现在这样好。\"
\"或许吧。\"他抬头,看向远处被雪覆盖的山脉,\"但我答应过她,要试着往前走。\"
\"你管这叫'往前走'?\"梵诺拉讥讽地挑眉,\"每天像个幽灵一样徘徊在凡尔赛宫的废墟里,守着那朵早就枯死的玫瑰?\"
莫兰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摩挲着心口的位置。
那里曾经被银链贯穿,如今只剩下一道淡色的疤痕。
\"我试过了。\"他轻声说,\"只是失败了而已。\"
梵诺拉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转身。
\"随你便。\"
她的身影在雪夜中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群蓝紫色的月蚀蝶,消散在风中。
那晚之后,莫兰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里,裴傲青在玫瑰园挑眉看他:\"小少爷,你踩到我的披风了。\"
裴傲青将染血的手帕扔给他:\"擦擦吧,德·洛林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裴傲青在冰川裂隙坠落时最后的微笑...
最后,他回到凡尔赛宫的玫瑰园里,裴傲青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裙,红发如火焰般垂落。
她对他笑,指尖轻点他的胸口。
\"莫兰,你该放下了。\"
他伸手想抓住她,可她的身影却如烟雾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梵诺拉那双迷幻的紫瞳。
他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衬衫。
窗外,月光依旧冷清。
再次见到梵诺拉,是在巴黎的一家古董店里。
她正站在橱窗前,指尖轻抚一枚镶嵌着血钻的怀表。
莫兰推门而入,风铃清脆的声响让她微微侧目。
\"先知大人也对人类的古董感兴趣?\"
梵诺拉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路过。\"
莫兰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那枚怀表上。
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à bient?t, ma reine.\"
(后会有期,我的女王)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梵诺拉\"啪\"地合上表盖,将它放回原处。
\"买给她的?\"莫兰问。
\"买来扔。\"她转身走向门口,黑发扫过他的肩膀,\"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莫兰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
\"梵诺拉。\"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谢谢。\"
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冷笑:\"谢什么?谢我多管闲事?\"
\"谢你……没有放弃我。\"
梵诺拉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轻轻\"啧\"了一声,推门离去。
风铃再次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在空荡的店里回荡,像是某种无言的告别。
莫兰站在原地,指尖轻轻触碰那枚怀表。
表盖冰凉,如同那个雪夜的冰泪湖。
后来,莫兰没再去凡尔赛宫。
他去了挪威的极光小镇,在冰雪覆盖的森林里建了一座木屋。
偶尔,他会收到从世界各地寄来的明信片。
没有署名,但字迹凌厉得像刀锋。
「北极圈的雪真难看。」
「你养的玫瑰冻死了。」
「命运之河说你是蠢货。」
他每次都会笑着收好,然后将它们放进一个雕花的银匣里,和那半片枯萎的玫瑰花瓣放在一起。
某天深夜,他坐在壁炉前,火光映照着手中的怀表。
表盖内侧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他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笔画。
窗外,极光如缎带般舞动,绿与紫交织成梦幻的星河。
风铃突然轻响。
莫兰抬头,看见梵诺拉站在门口,黑发上沾着细雪,紫瞳里倒映着跃动的炉火。
她手里拎着一瓶苦艾酒,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路过。\"
莫兰笑了,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要喝一杯吗,先知大人?\"
梵诺拉冷哼一声,却还是走了进来。
门外的风雪依旧肆虐,但木屋里,炉火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