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平稳的行驶在回去的路上。
车厢内很安静。
坐在副驾驶的警卫员小孙,透过后视镜,悄悄观察着后排的首长。
张振邦靠在后座椅上,微微闭着眼。
但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弧度。
这和张振邦平日里的形象非常不同。
小孙跟随张振邦多年,深知首长的脾性和过往。
他很少见到首长如此放松,尤其是最近这几次从安家回来之后。
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首长,您最近好像挺爱往那安家跑的。我看您每次从那儿回来,心情都特别好。”
小孙的声音里带着关切和一丝好奇。
张振邦缓缓睁开眼,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处闪烁的灯火,并没有立刻回答。
车内又陷入短暂的寂静,小孙心里有些打鼓,担心自己多嘴了。
很快,张振邦才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温暖和感慨。
“小孙啊,”
张振邦苦笑着开口。
“我这个人,大半辈子都在队伍里,枪林弹雨,南征北战。后来呢,又是没完没了的工作、会议。热闹是热闹,可那都是外面的热闹。”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中山装内侧口袋的位置,那里装着康康给他的那张药方。
“回到住的地方,冷锅冷灶,四面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收音机开再大声,那也是机器声,不是人声。”
小孙默默地听着,心里有些发酸。
他知道首长的家庭情况,那是首长心底最深的痛,从不愿轻易触碰。
“安家不一样。”
张振邦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了些,眼神也亮了起来。
“那院子你一进去吧,孩子哭,孩子笑,狗叫鸡也叫,大人忙忙活活,吵是吵了点,可那才是活生生的日子,是家的味道。”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在安家的情景。
安母在灶房忙碌的身影,林素素安红英之间的和气,安青山的孝顺和爽朗。
还有那几个孩子,安安伶俐,全全虎气,欣欣娇憨,辰辰悦悦的咿呀学语!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安静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康康。
“尤其是康康那孩子……”
提到康康,张振邦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爱。
“他只有五岁?可我有时候觉得,他比我这个活了几十年的老头子都看得透,都干净。”
张振邦想起康康给他诊脉时的神情,想起那张稚嫩却无比认真的药方子。
想起孩子那句吓得大人都不敢吭声的大实话和对自己这个老头子真切的担忧。
“他不怕我,不讨好我,就是拿我当个普通的爷爷,关心我的身体。这份心,真!比什么都真!”
张振邦感慨道。
“在他眼里,我不是什么首长,就是个需要他照顾的、身体不好的张爷爷。这种滋味很久没有过了。”
小孙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首长在安家找到的,不仅仅是热闹和饭菜香,更是一种被需要、被纯粹关心和接纳的感觉。
其实,首长或许是透过安家人想到了他自己那些逝去的家人吧。
想到这里,小孙有些难过。
张振邦忽然笑了笑,带着点老小孩似的得意。
“小孙你不觉得看着这些孩子就像看着希望吗?一个个生龙活虎,一天一个样。我老了,未来的世界是他们的。能跟他们亲近亲近,感觉自己也没那么快被时代落下,心里头有劲!”
小孙也笑了,由衷道。
“首长,您说的是。我看安家那几个孩子也都特别喜欢您,尤其是康康,跟您特别亲。您多去去,对身体也好,心情好,比吃什么药都强!”
“是啊,”
张振邦重新靠回座椅,闭上眼睛,脸上带着满足和期盼。
“以后啊,只要有机会,就多去走走。那安家大妹子,做饭是真有一手!”
小孙笑着点头,正要接话,忽然想起一件事。
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些。
“首长,说到安排,周三您得去京都开会了,行程差不多一周。”
张振邦闻言,眼睛倏地睁开了。
精光一闪,脸上露出一丝算计的笑。
“京都?开会?”
他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若有所思。
“嗯,开会是正事,不能耽误。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小孙有些不解。
“首长,您的意思是?”
张振邦侧过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语气里带着一种老友间才有的熟稔和一丝狡黠。
“这次开会,估计能见到卫生部那几个老家伙,还有那个姓秦的老倔驴!”
他那会儿在安家才说要给康康找个师傅,现在这不就来机会了?
小孙有些无奈。
“也就您敢这么说秦老了。”
“这老家伙,脾气是又臭又硬,跟我当年在战场上没少抬杠!
但论起中医,尤其是内科心脑血管这一块,他可是这个!”
张振邦竖了竖大拇指然后继续说道。
“这老头儿算是国宝级的人物!就是眼界太高,一辈子没找到合心意的徒弟,把他那身本事看得比命还重,宁愿带进棺材也不肯随便传人。”
小孙似乎有点明白首长的想法了,试探着问。
“您是想请秦老来看看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是小事,有康康那张方子打底,我心里有数。”
张振邦摆摆手,眼神愈发亮堂,像是点燃了两簇小火苗。
“我是想啊趁着这次去京都,非得把这个老家伙拐过来不可!”
他越说越兴奋,甚至微微坐直了身子。
“康康这孩子,对中医有天分!不是一般的有天分!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要是能让秦鹤年这老家伙见见康康,就凭咱康康那股灵性劲儿,还有那份纯粹的心,说不定真能入了这老倔驴的眼!”
张振邦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脸上满是憧憬。
“要是秦鹤年肯收下康康当徒弟,哪怕是记名弟子,偶尔指点一二,那对康康来说,就是天大的造化!咱们国家的传统医学,也算后继有人了!这比开十个会都有意义!”
小孙听着首长这大胆的计划,心里暗暗咋舌。
秦鹤年那是中医界的泰斗,出了名的难打交道。
首长这想法简直是虎口拔牙啊!
“首长,秦老已经退休了,恐怕没那么容易说动吧?”
“哼!”
张振邦哼了一声,带着老战友之间特有的底气。
“当年在朝鲜,要不是我把他从炮火底下拖出来,他早就去见马克思了!这份人情,他欠了我几十年!这回,正好让他还上!”
话虽这么说,但张振邦眼神里却并没有逼迫的意思。
“我相信,只要让秦鹤年见到康康,就凭那孩子的天赋和心性,准能让他动心!这老家伙,挑徒弟的眼光毒着呢!”
他重新靠回座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脸上带着笃定。
“就这么定了!这次去京都,开会是次要的,主要任务,就是把秦鹤年这尊大佛给我请到咱们这小县城来!让他亲眼看看咱们的小康康多厉害!”
张振邦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早已经把康康当作自己的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