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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雾都诡画师 > 第8章 枯寂生青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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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犁沟上,昏霾低压,污浊秽气如沉疴凝结。

林木生怀抱生机几近断绝的酸杏儿悬立空中,枯寂面纱下是翻涌的、足以冻彻骨髓的杀意。

那声破碎的“哥哥”与怀中生命流逝的触感,像毒刺扎在他亘古冰冷的魂核深处。

阎罗殿、黑白无常、乃至这腐朽的阴司秩序…这笔血债,必须用枯寂彻底清算!

然而,就在这积郁的怒火即将引燃九幽之时,一股截然不同、却更为古老浩瀚的气息,如同穿透无垠冥土的月光,悄然而至,无声无息地抚平了泥犁沟翻腾的秽气。

昏沉的空中,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心,光影扭曲凝聚,一位身着素净灰袍的老妪身影缓缓浮现。

她手托一个粗粝石碗,碗中清光流转,看似普通,却仿佛盛满了世间所有遗忘的重量。

满头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沧桑,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沉静与阅尽沧桑的通透。然而,那双垂暮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微光,却锐利得足以刺穿万千灵魂的伪装。

正是执掌忘川,司掌轮回遗忘之职的转轮王座下重臣——孟婆!

“林画官。”

孟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轻易驱散了周遭翻涌的秽气,目光落在林木生怀中气息奄奄的酸杏儿身上,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凝重,“此处污毒蚀魂,怨念沸腾,绝非疗伤之地。这孩子…再耽搁片刻,怕是连老婆子的汤都省了。”

她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点明了情况的危急。

林木生枯寂面纱下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孟婆。无声的质问在空气中凝结:阎罗殿的刀锋刚过,你便紧随而至?是巧合,还是算计?

孟婆似完全洞悉他的疑虑,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波澜:“转轮王殿下前日有令,命我前来泥犁沟,取一味…特别的‘引子’。”

她刻意加重了“引子”二字,目光在酸杏儿颈后那片焦黑空洞、能量混乱的印痕上停留,“未曾想,殿下要的‘引子’,竟被伤至如此境地。” 她微微摇头,石碗中清光流转,一束柔和坚韧的忘川清辉缓缓探出,如同溪流般轻柔地笼罩向酸杏儿。

“引子?”林木生声音冰冷,枯寂神力本能凝聚,隔绝了清辉的直接接触,“孟婆汤淬炼的七彩噬魂线,滋味如何?谢必安这味‘毒引’,当真是药石罔效!” 他直接点破毒线来源,锋芒直指孟婆所司之职。

孟婆眼中古井无波,并未因指责而动容。

“汤火熬魂,忘川涤心。老婆子的汤,是轮回之器,亦是人心鬼蜮的映照。汤无善恶,用之在人。” 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对自身职责的笃定,“然此刻,追究前因无益。这孩子受万孽窟积年秽毒侵染,魂体本源遭神器盂印崩溃反噬,更被那根‘针’引动内里崩解。三重加害,魂光飘摇如残烛,随时可能归于沉寂。”

她向前一步,石碗清光大盛,碗口倾斜,那束忘川清辉陡然凝实坚韧了几分,带着不容抗拒的净化意志,再次探向酸杏儿。

“林画官,殿下送来玉简时,曾言:‘玉不琢不成器,盂不破难载川。’ 老婆子奉命前来,便是要看看,这破碎之盂,能否…浴火重生。”

她的话语,终于揭开了转轮王布局的一角!

玉不琢不成器,盂不破难载川!

十字箴言,如同惊雷炸响!

林木生心中迷雾瞬间被劈开!转轮王那深不可测的算计,冷酷而精准地浮出水面:

破而后立!

青玉半盂印是酸杏儿的力量核心,亦是束缚其真正潜力的桎梏。

欲使其蜕变,需置之死地!

借泥犁沟万孽秽毒、臭毛鬼怨念、谢必安以孟婆汤淬炼的噬魂线,三重毁灭之力内外夹击,强行崩碎旧印!

此乃何等疯狂而精妙的算计!敌人的刀,竟成了主上锻器的重锤!

示敌以弱!

酸杏儿首次出任务即遭“重创濒死”,转轮殿重要战力受此大挫,无疑是向阎罗殿示弱!

麻痹对手,掩盖更深层的锋芒,让谢必安等人误以为毒计得逞。

安排孟婆出手!

转轮王深知,能彻底化解孟婆汤奇毒、重塑盂印根基、接续酸杏儿生机者,非孟婆本人莫属!他以“取引子”为名,实则是命孟婆前来“收拾残局”,亲自出手重塑根基!既利用了孟婆的职责(处理失控的汤药衍生物),也确保了救治的效果。

一切皆在预料之中!每一步苦难,皆是棋秤上的落子!

林木生枯寂面纱下的眼神剧烈变幻。

冰封万载的心湖,亦为这冷酷的谋划掀起惊涛。

他低头看向怀中气若游丝、印痕焦黑的女孩——她竟是这盘棋局中,被主上亲手置于绝境、用以涅盘的关键棋子?!

然而,转轮王的潜台词清晰无比:孟婆能救,且必须是最好的救!这是命令!纵使此刻怒火滔天,亦需确保救治完成!

枯寂神力无声敛去阻隔。

林木生收起了所有外放的杀意,唯余一种更深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沉寂。“救她!” 二字,冰冷如铁,却重逾千钧。

孟婆眼中最后一丝犹疑散去。

她不再多言,手腕轻振。环绕酸杏儿的忘川清辉骤然化作一道凝实的光茧,将二人包裹其中。孟婆一步踏入光茧,与林木生咫尺相对。

“盂印虽碎,根基未绝。碎玉之中,尚存她魂与盂山相系的本源之痕。”

孟婆枯瘦的手悬于酸杏儿颈后焦痕之上,指尖萦绕精纯忘川净化之力,如同梳理乱麻。清光探入混沌焦黑,精准锁定那根蠕动的七彩毒线残余。

“那根‘针’,是祸根,亦是契机!谢七爷以吾汤毒淬炼的噬魂线,刺入盂印核心,引秽毒乱其本源,此乃破坏之源。但若以忘川本源之力,溯流而上,抽丝剥茧,以其为引……”

随着低语,她指尖光芒变幻。

被青光锁定的七彩毒线猛地一颤!恐怖的净化之力并非摧毁,而是如同最高明的匠人,开始反向解析、剥离这源自忘川的扭曲力量!

污秽的怨毒、混乱的七彩流光被清光强行分离、剥离,如同刮去腐肉,只留下最核心的那一点属于孟婆汤的、近乎本源的“遗忘”与“净化”特性!

抽丝剥茧!以毒攻毒!化劫为源!

“呃……”光茧内,酸杏儿无意识的痛哼骤然加剧,身体在清光中剧烈抽搐。强行剥离深入魂体的剧毒,痛苦不亚于再受酷刑!

林木生环抱她的手臂稳如磐石,枯寂神力小心翼翼渗入,护持着她最为脆弱的魂核本源,不被这剧烈的治疗彻底冲垮。

“就是此时!”孟婆眼神陡然锐利如刀!她那古朴石碗猛地倒扣而下!碗口并非倾倒汤水,而是投射出层层叠叠、浩瀚深邃的忘川虚影!

虚影中心,纯净到极致的忘川真水精粹汇聚成一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涤荡万古尘埃气息的“川心玉髓”!

同时,她另一只枯瘦手掌翻动,一块表面附着青玉碎屑、闪烁着微弱温润毫光的古朴盂底残片(转轮王所备)出现在掌心!

“殿下之谋,老婆子今日…也算开了眼界……”孟婆低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精准地将那古朴盂底残片嵌入酸杏儿颈后焦黑烙印的凹陷处!

紧接着,那滴凝练了忘川无尽净化本源的“川心玉髓”,精准无比地滴落在盂底残片中心!

“嗡——!”

刹那间,湛蓝神光大放!光茧内部被纯澈无比的蓝色光芒彻底充满!

以古朴盂底残片为基,以川心玉髓为引!

酸杏儿体内尚未断绝、残留于每一块碎玉痕迹中的净化本源,如同百川归海般被疯狂牵引而出!

更令人惊异的是,孟婆刚刚剥离出来的那点纯净“遗忘\/净化”本源特性,竟也被川心玉髓的力量温柔包裹、净化、同化,成为新生的养料!

无数细碎的、之前崩散的青玉光点,从虚空中、从酸杏儿的魂体深处被召唤出来,如同受到感召的萤火,在忘川清光的引导与熔炼下,争先恐后地融入那片古老的盂底残片之中!

新的盂印形态在焦黑的伤痕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塑、升华!

这绝非简单的修复!而是更高层次的涅盘与蜕变!

新生的盂印雏形呈现玉青与湛蓝交织的瑰丽色彩!

主体依旧是温润的青玉之色,象征着盂山的传承与酸杏儿纯净的净化本源。

但青玉之中,流淌着深邃的湛蓝脉络,如同内部奔涌的忘川支流,带来的是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浩瀚的净化之力,更蕴含了一丝源自忘川本源的“包容执念,消解业障”的玄奥气息!

它不再仅仅是抗拒污秽,反而隐隐蕴含着一种海纳百川,涤尽铅华的恢弘气度!

印体表面虽仍有细密如冰裂纹般的痕迹,却非破损,而是力量完美融合、沉淀后的古朴烙印,更添几分沧桑厚重。

核心的盂底部位,那点被淬炼净化的“遗忘”特性如同新生的火种,静静燃烧,温养着整个印体。

随着新印的快速成型,酸杏儿身上流逝的生机如同倒流的时光,汹涌回归!

苍白如纸的小脸迅速恢复血色,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仿佛沉入了一个痛苦褪去、充满纯净与希望的梦境。

魂体的本源创伤在忘川之水的滋养和新生盂印的反哺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凝练,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加坚韧、纯粹!

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轻盈与强大,在她沉睡的魂体中悄然孕育、勃发!

光茧缓缓消散。

孟婆收回石碗,脸色微微苍白,显然此番施为耗损不小。

她看着酸杏儿颈后那枚新生、光华内蕴的玉蓝交织盂印,又深深看了一眼怀抱酸杏儿、沉默如同亘古冰山般的林木生。

“殿下此一步棋…够狠,也够绝。”孟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深的是无比的凝重,“旧盂碎于吾汤之毒,新印却熔铸了属下一缕本源川髓与那抹淬炼干净的‘念’。从此,她的路,算是彻底绑在了转轮殿的轮盘之上。阎罗殿再想动她,便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她点明了转轮王将酸杏儿与转轮殿深度绑定、并借孟婆之手提升其潜力的高妙手段,也道出了此举对阎罗殿的彻底摊牌。

孟婆最后的目光投向林木生怀中沉睡的女孩,那枚新生的玉蓝盂印在她颈后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光晕,与林木生身上寂灭的灰意形成奇异的呼应。

老妪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洞察世情的了然:

“碎盂生新器,枯寂育青莲。林画官,”孟婆的身影开始淡化,声音带着嘱托与警示,“这孩子…未来的风浪,只怕不会比今日这泥犁沟小。望君…珍重。”

言毕,她的身影如同水墨淡去,彻底消失在昏沉的冥土天空下。

天地间重归死寂,唯有泥犁沟深处残留的怨毒在风中呜咽,仿佛为这场惊心动魄的蜕变与博弈奏响余音。

林木生静静悬立,怀中是重获新生、力量根基被彻底重塑却仍在沉睡的酸杏儿。

他枯寂面纱下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颈后那枚蕴含忘川之力、玉蓝交织的全新盂印上。

转轮王的布局之深、手段之烈、心性之果决狠辣,此刻清晰得如同刀凿斧刻。

示弱麻痹阎罗殿?已成!

重塑酸杏儿根基,使其潜力跃升?已成!

派孟婆出手,强化其与转轮殿的绑定?已成!

将这柄磨砺得更锋锐的刀,交到他林木生手中?……

冰封的杀意并未消解,反而在洞悉了整个冷酷棋局后,沉淀得更加纯粹、更加致命,如同万年玄冰淬炼的刀锋。

阎罗殿以为斩断了他转轮殿一臂?殊不知,转轮王借敌人之手,亲自砸碎了一块顽石,取出了内藏的璞玉!

而这块璞玉的重塑与锋芒,将由他无相画官,转轮殿副判——林木生亲手引导!

昏霾的天空下,青灰长袍的身影抱着沉睡的少女,朝着轮回深处转轮殿的方向,一步踏出。

枯寂无声的力量在周身流淌,承载着脱胎换骨的新生,更承载着未来必将席卷冥土的腥风血雨。

泥犁沟焚骨焚心终已矣,而真正的博弈与风暴,才刚刚掀开序幕!

(第三十九夜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