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清音阁旧址。
城东,曾经的“清音阁”早已繁华散尽。
雕梁画栋化作断壁残垣,丝竹管弦之声被夜枭的啼鸣取代。唯余几根残存的汉白玉石柱,在如水的月华下泛着清冷的光泽,诉说着昔日的风雅。
庭院中央,荒草丛生,一个身着青衫、气质儒雅的中年书生魂魄(琴痴先生),闭目凝神,端坐于虚空之中。
他十指修长,优雅地轻抚,仿佛拨动着无形的琴弦。
随着指尖的律动,悠扬清越的《高山流水》意境流淌而出,空灵脱俗,松风涧响,明月清泉仿佛近在咫尺,寄托着他对琴艺毕生的极致追求与未尽的遗憾。
出身书香门第,三岁能辨宫商,七岁抚琴引百鸟和鸣,十岁名动一方。
视琴为生命,琴音能洗涤心灵,令听者忘忧解愁。为求琴艺极致,近乎痴狂,摒弃世俗名利,只愿与琴为伴。
为领悟《广陵散》的杀伐金戈之意,孤身远赴古战场遗址,于肃杀秋风中枯坐七日七夜,听风咽马嘶,十指冻裂渗血而不觉。
为体会《潇湘水云》的空灵缥缈,隐居云梦泽畔,与孤鹤为伴,餐风饮露,聆听水波天籁。
曾为修复一张焦尾古琴的断纹,重现传说中的“龙吟”之音,不惜割腕取血,以自身精血调和千年桐木琴漆,十指在琴弦上磨得血肉模糊。
一次名流雅集,众名士恳求他奏那失传已久的《九霄环佩》。
他心神激荡,视此为毕生所求的巅峰。焚香沐浴,澄心静虑。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如蝶,琴音时而如昆山玉碎,时而如凤凰清鸣,直上九霄,引得满堂宾客如痴如醉,鸦雀无声。
然曲至最高潮,心神与琴意合一,血脉贲张,“铮”的一声裂帛之音!琴弦应声崩断!
他心神俱震,一口心头热血喷在焦尾琴身,染红了那古朴的木纹。眼神涣散,抚摸着断弦,喃喃道:“…还差一点…只差一点…那真正的‘天籁’…” 溘然长逝,魂归琴中。
魂体清光流转,气质超然。
夜夜于月光下抚琴,琴音空灵脱俗,不染尘埃。
其琴音蕴含宁静之力,能洗涤魂灵戾气,吸引附近迷惘的游魂安静聆听,暂时忘却烦恼。指尖流淌的,是对琴艺的永恒追求与未能臻至化境的深深遗憾。
在庭院最深处、月光也难以触及的浓重阴影里,一张写满扭曲蝌蚪文、边缘焦黄卷曲的残破琴谱,无声无息地显形。
琴谱封面,几个古篆若隐若现——《九幽引》。
琴痴先生抚琴的指尖忽然一顿!仿佛被无形的魔爪扼住了心神,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琴谱牢牢吸引!
失传的《九霄环佩》已成绝响,是他毕生憾事。
而这《九幽引》…其名便蕴含着他梦寐以求的“引动天地”之力!那焦黄的纸页,扭曲的文字,仿佛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他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拾起”琴谱,开始尝试弹奏上面的诡异音符。
琴音陡变!不再是清越空灵,而是低沉、沙哑,如同九幽深渊传来的呢喃,又似万鬼哭嚎的前奏。
琴弦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如同骨骼在相互刮擦。庭院中残存的假山石柱表面,竟无声无息地出现蛛网般的细微裂痕!
琴痴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惊骇,随即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淹没:“此等力量…前所未闻!
若能掌控…若能掌控!必能超越《九霄》,直抵真正的‘天籁’之境!”
他彻底沉迷于这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感”,十指越来越快,在虚空中疯狂撕扯!
琴音化作实质的暗红音刃,如同暴风骤雨般切割着虚空!梁柱上留下深深的、如同野兽利爪刨过的斩痕!
他狂笑着,眼神中的清光被污浊的暗红彻底吞噬,嘴角咧开至耳根,露出非人的狞笑:“凡俗之音,不堪入耳!唯有毁灭!唯有破灭!方显琴道真谛!破!破!破!哈哈哈!”
魂体清光被浓稠的暗红迅速覆盖、扭曲、膨胀,儒雅的青衫破碎,露出由暗红音符构成的狰狞躯体——琴魔诞生!
毁灭的戾气冲天而起!
沈砚并非寻常书生。
他受邻县之邀,前来交流改良灌溉筒车的经验,此刻正寻访一位故友。
夜宿临渊城悦来客栈,他刚铺开改良图纸,忽觉心神不宁。
一股阴冷、暴戾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针,狠狠刺入他的感知——他曾受科场鬼纠缠,魂体对阴气异常敏感,尤其是这种充满恶意的气息!
“不好!”他猛地推开窗户。
城东清音阁方向,一股充满毁灭气息的暗红戾气冲天而起,伴随着刺耳欲聋的魔音!
几乎同时,城西槐荫巷方向,一股滔天的怨毒黑气如同狼烟般升腾,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尖啸!城南旧市废墟,则传来震耳欲聋的贪婪咆哮与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
三股强大的阴气几乎同时爆发,相互牵引,绝非自然形成!
沈砚脸色骤变,立刻抓起随身携带的炭笔和一张坚韧的羊皮纸,冲出客栈。他循着怨气最盛的方向,朝着城西槐荫巷疾奔。
靠近柳娘小院时,一股夹杂着刻骨哀伤与滔天怨毒的灰黑怨气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沈砚闷哼一声,如同被巨锤击中胸口,连退数步,喉头腥甜,眼前阵阵发黑。
“好强的怨气!而且…这怨气中夹杂的阴冷污秽…与之前感应到的截然不同,仿佛被某种东西强行催化、扭曲了!”
他强忍翻腾的气血和灵魂深处的悸动,迅速伏在巷口阴影处,凭借自身对文气的独特感应(曾受科场鬼影响),强忍着不适,在羊皮纸上飞快地勾画、标注:
精准标注柳娘小院、清音阁旧址、聚宝当铺地窖三处核心爆发点。
以简笔勾勒形态:城西怨气如翻滚的黑雾毒荆棘,充满哀伤与毁灭欲;城东戾气如狂暴的暗红音刃风暴,充满亵渎与毁灭;城南贪婪如蠕动的巨大铜钱漩涡,带着吞噬一切的饥渴。
敏锐捕捉到三股怨气深处,都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相同的阴冷污秽气息!这气息…与他在古祭坛(空间节点)感应到的泄露气息同源!
“三处异变同时爆发,气息同源,相互牵引…绝非巧合!有‘东西’在背后操控!目标…很可能是滋养那个空间节点!”
沈砚眼神凝重如铁,收起羊皮纸,转身朝着临渊城府衙和城中最大的道观——玄真观的方向疾奔而去!
他知道,单凭自己,绝无可能应对此等邪阵,必须寻求官家与道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