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法华寺的宁静被一声划破晨雾的、充满惊恐的尖叫彻底撕碎。
一名负责洒扫后山小径的小沙弥,在离旧僧寮不远处的山石旁,发现了瘫软在地、浑身沾满泥土枯叶、双目圆睁却空洞无神的慧明法师!
“住…住持?!住持您怎么了?!”小沙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滚带爬地冲回寺中报信。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法华寺!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僧众们惊慌失措地涌向后山。
当他们看到那位平日里宝相庄严、威仪无双的住持,此刻如同一个肮脏的乞丐,眼神呆滞,口水横流,对任何呼唤、搀扶都毫无反应时,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席卷了所有人!
“天呐!是住持!”
“法师!法师您醒醒啊!”
“快!快扶住持回方丈室!”
“请大夫!快去山下请最好的大夫!”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场面一片混乱。几位年长的执事僧强作镇定,指挥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慧明抬回方丈室。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呼唤,如何施救,慧明都毫无反应。
他就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零件的木偶,只剩下一个会喘气的躯壳。他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另一个世界,一个只有绝对虚无的世界。
恐慌如同实质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僧侣心头。住持一夜之间变成活死人!这简直是天塌地陷!法华寺的擎天之柱,倒了!
很快,山下最好的大夫被请来了。
他仔细诊脉、翻看瞳孔、询问情况,最终只能面色凝重地摇头:“脉象虽弱,却无性命之忧…只是…只是这神志…恕老朽才疏学浅,从未见过如此怪症!似失魂,又似离魄…非药石可医!怕是…怕是遭了邪祟侵染啊!”
“邪祟?!”这个词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僧众们压抑的恐惧!联想到后山那处诡异的旧僧寮,联想到慧明法师被发现的地点,各种离奇的猜测和流言如同野火般在寺中疯传!
“定是那后山的妖僧作祟!”
“听说那妖僧来路不明,终日只知听经,不食人间烟火…”
“昨夜后山似有异响和怪光…莫不是…”
“住持定是去降妖,反被妖法所害!”
“天呐!我法华寺竟藏有如此邪物!佛祖啊,开开眼吧!”
恐慌迅速转化为愤怒和猜忌。僧众们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充满了怀疑,尤其是那些平日与慧明法师走得近、或者负责后山事务的僧人,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寺中人心惶惶,往日井然有序的晨课、洒扫、接待香客等事务,几乎陷入瘫痪。
慧明法师的“失魂”,瞬间造成了巨大的权力真空。
这位精于权术的住持,生前将寺中大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并未明确指定接班人。如今他一倒,潜藏已久的矛盾和野心,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浮出水面。
寺中地位最高的几位执事僧,立刻开始了明争暗斗。
首当其冲的是监院圆智。他原本就掌管寺中庶务、财务,是慧明之下权力最大者。
他立刻以“稳定寺务,安抚僧众”为名,迅速接管了方丈室的部分权限,并开始主持日常事务。
他一面严厉弹压僧众的恐慌情绪,声称住持只是“偶感风寒,静养即可”,一面暗中拉拢其他执事,试图确立自己的领导地位。
他肥胖的脸上总是堆着看似和善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却闪烁着对权力的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其次是知客首座慧觉。他负责接待香客,掌管寺中对外形象和“香火经营”,油水丰厚,人脉广阔。
他虽不如圆智位高权重,但心思活络,善于交际,尤其与山下几位富商巨贾关系密切。
他敏锐地察觉到圆智的野心,立刻开始联络寺中一些不满圆智专权的僧人,以及山下几位与法华寺关系密切的大施主,试图借助外力制衡圆智。
他身形瘦削,言辞机敏,常在僧众中走动,话语间暗示圆智“能力有限,难当大任”。
还有维那师慧严,掌管戒律清规,性格刚直古板,在僧众中颇有威望,但缺乏权谋手段。
他痛心于寺中当前的混乱和僧众的恐慌,试图站出来主持公道,要求彻查住持“失魂”真相,严惩可能存在的“邪祟”或“内鬼”。
他多次在僧众面前疾呼:“佛门净地,岂容妖邪作祟!住持之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然而,他的刚正不阿和执着于真相,很快被圆智和慧觉视为“不识时务”、“扰乱人心”。
两人联手排挤,指责他“不顾大局”,使其陷入孤立。慧严只能带着少数坚持戒律的僧人,每日在佛前诵经祈祷,试图寻求精神上的支撑,却显得苍白无力。
一时间,法华寺内暗流汹涌。圆智利用职权,开始安插亲信,控制库房和重要岗位,试图将财权、人事权牢牢抓在手中;慧觉则四处活动,散布对圆智不利的言论,并试图拉拢香客向寺中施压;慧严则成了孤高的象征,他的坚持在混乱中显得格格不入。
寺中僧众也迅速分化。
一部分趋炎附势者投靠圆智,希望能分得一杯羹;一部分见风使舵者观望慧觉,期待新的靠山;还有一部分老实本分的僧人,则惶惶不可终日,或跟随慧严诵经,或干脆闭门不出,祈求灾难早日过去。
原本庄严肃穆的佛门净地,此刻充斥着权力的算计、利益的争夺和信仰崩塌后的迷茫与恐惧。
梵音依旧在早晚课诵时响起,却再也无法安抚人心,反而显得空洞而讽刺。
住持“突发恶疾”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山下城镇。起初,香客们还带着关切和同情前来探望。
但当他们看到法华寺内僧侣们神色慌张、交头接耳、甚至互相指责的景象时,心中的疑虑迅速放大。
更让香客们感到不安的是,当他们像往常一样,在大雄宝殿焚香祷告,试图寻求心灵慰藉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悄然滋生。
那尊金碧辉煌、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佛像,此刻在香客眼中,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慈悲与灵性,多了几分…冰冷的距离感?
那金光灿灿的琉璃龛中的金粉《法华经》,也不再令人心生敬畏,反而隐隐透出一种华而不实的浮夸?殿内弥漫的香火气,似乎也变得有些刺鼻和浑浊?
一位常来的富商夫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祈求儿子科举高中。
但这一次,她感觉心绪不宁,总觉得那佛像的眼睛似乎在冷漠地俯视着她,让她后背发凉。她偷偷抬眼望去,竟觉得那佛像金漆剥落的一小块地方,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菩萨…真的在听吗?”她心中第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随即被自己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一些心细或敏感的信众,甚至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烦躁或空虚。他们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着福报平安,但内心深处却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踏实感和怀疑。
佛祖…真的在听吗?这金碧辉煌的殿堂,这悠扬的梵呗,这昂贵的香火…真的能换来福报吗?
“听说慧明法师是被后山的妖僧害了!”
“什么妖僧?我听说那是个吃经文的鬼!”
“这法华寺…怕是不干净了…”
“我捐了那么多香油钱,求菩萨保佑我儿高中,结果…唉,这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
“还是去城西的静安寺拜拜吧,那里虽然小,但感觉清净些…”
流言蜚语在香客间迅速传播。
往日门庭若市的法华寺,香客数量开始锐减。即使有人前来,也多是带着猎奇或试探的心理,布施的银钱更是大幅缩水。寺中赖以生存的“香火经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监院圆智对此焦头烂额。他一面强令知客僧们更加热情地接待,一面试图组织几场小规模的法事来挽回声誉。
然而,由他亲自主持的法事,无论排场还是宣讲,都远不及慧明法师那般富有感染力和“说服力”。
信众们反应平淡,甚至有人中途离场。那由法事产生的微弱“法益”和“声相能量”,更是如同无根浮萍,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再也无法汇聚成流,滋养任何存在。
沈砚并未离开法华寺。他依旧以“林凡”的身份,住在香客寮房,冷眼旁观着这场由慧明“失魂”引发的连锁崩塌。
他注意到,被“镇魂锁魄印”暂时压制的“空洞诅咒”,虽然不再大规模外泄,但仍在慧明体内持续作用着。
慧明被安置在方丈室内,由两名小沙弥轮流看守。
他终日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不饮不食,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屋顶。
看守他的小沙弥,起初还心怀敬畏和怜悯,但时间一长,便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压抑和恐惧。
只要靠近慧明一定范围,他们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慌、窒息和绝望,仿佛自己的生命力也在被那空洞的眼神一点点吸走。两名小沙弥很快变得面色苍白,精神萎靡,如同大病初愈。
更让沈砚警惕的是,慧明所在方丈室周围的区域,开始出现细微的异变。
窗台上的盆栽,原本生机勃勃的绿叶,开始无端地卷曲、发黄,失去光泽;墙角新结的蛛网,显得格外脆弱,一触即破;甚至连空气,都仿佛变得凝滞而沉重。
一种无形的、缓慢的“空洞化”侵蚀,正以慧明为中心,悄然向四周扩散。
与此同时,沈砚在寺中探查时,发现了一些新的、更加隐晦的“空洞”痕迹。这些痕迹并非来自慧明,而是…仿佛凭空出现!
在一个偏僻角落的经架上,沈砚发现了一卷《金刚经》。
当他翻开时,其中几页经文上的字迹,竟如同被水浸过般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一些毫无意义的墨团。
更诡异的是,那墨团周围的纸张,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败和脆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记载”和“承载”的本质,只留下空洞的痕迹。沈砚以幽冥感知探查,能察觉到微弱的“空洞”气息残留。
沈砚的目光扫过那尊巨大的金身佛像。
在佛像莲花座背面,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他发现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颜色灰败、如同失去生机的锈斑。
触手冰凉,隐隐有“空洞”感传来。这锈斑并非金属氧化,更像是佛像金身蕴含的某种“灵性”被侵蚀后留下的死寂印记。
在盛放清水的大石缸内壁,沈砚发现了数道极其细微的、如同被无形之物刮擦过的痕迹。
痕迹很新,不像是自然磨损。他舀起一瓢水,仔细感知,发现这水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清冽甘甜,变得有些寡淡无味,甚至隐隐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虚”感。
这些痕迹极其微弱,分布也毫无规律,如同幽灵的足迹。
它们似乎并非诅咒的直接扩散,更像是…某种沉寂的“空洞”节点,在慧明这个活体诅咒源的影响下,被“激活”或“吸引”而显化!
沈砚想起了食法鬼被孽台镜敕令封镇前,其长期寄生于此所侵蚀的地脉灵性,以及被剥离转化后残留的微量“空洞”特性。
“食法鬼虽被主判大人以孽台镜神光敕令封镇,但其残留的‘空洞’本源,或它四十年寄生于此所侵蚀的地脉节点,正在寺中某些特定地点或物品上显化!”
沈砚心中警兆更甚。这法华寺的问题,远不止一个慧明!
食法鬼如同一条蛀虫,早已将它的“空洞”特性,如同毒素般渗透进了这座古刹的筋骨血脉!
慧明的诅咒,如同一个信号,一个坐标,正在唤醒这些沉寂的“空洞”!
这种侵蚀无声无息,却如同缓慢扩散的毒瘤,持续削弱着这座道场的根基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