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三人只觉周身一暖，那几乎冻僵灵魂、扼住喉咙的寒意骤然减轻大半，仿佛终于能喘过一口气。
“吱呀——”一声轻响。
那扇被无形湿手抚摸的门，无风自开。
只见院中，一道身着靛青长衫的身影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神色平静如水，正是沈砚。
他周身并无耀眼华光，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镇压邪佞的气度，仿佛他站立之处，便是法则所在，万邪不侵。
而在他对面，门外的景象让屋内窥见的三人倒吸一口凉气，魂飞魄散！
只见一个模糊的、由浑浊河水和浓稠阴影凝聚而成的人形轮廓，正僵立在门口！
它周身不断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河底腥腐气息的黑水，在地上汇成一滩不断扩散的污迹。
那湿漉漉的“手”还保持着抚摸门板的动作，但在乳白色光晕的照耀下，它仿佛被无形的、绝对的光明壁垒阻挡，再也无法寸进！
它似乎对沈砚的突然出现和这净秽神光极其惊怒，发出一声低沉扭曲、非人般的、混合了无数痛苦哀嚎与疯狂意志的咆哮，猛地转过身来！
光芒勉强照亮了它的“面容”——那并非清晰五官，而是一张不断扭曲、变幻、流淌的混沌之面！
时而浮现出一张坚毅却布满水锈与深刻伤痕的将军面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但眼窝深陷，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不甘与难以言说的疲惫；时而又化作骷髅般的狰狞，口部裂开，发出无声却震人魂魄的尖啸；时而又变成被水泡得肿胀变形、肤色惨白浮肿、眼珠凸出的恐怖鬼脸！
六十年的河底沉沦、黑暗侵蚀与怨念煎熬，已让这位昔日的英雄将军之魂面目全非，化作了只为执念而存在的、彻底疯狂的邪灵！
这正是债鬼薛礼的完全形态！
“吼——！债！还我！！”混乱而狂暴的意念，混合着滔天的怨气，如同实质的、污秽的黑色冲击波，猛地撞向沈砚！那意念中充满了被强行打断“索债”的暴怒与疯狂，以及一种被侵犯了领域的极致憎恨！
沈砚面色不变，身前功德簿副卷虚影自动浮现，暗金书页无风自动，哗啦翻动，其上无数细密的秩序符文流转生辉，轻易便挡下了这足以让寻常修士魂飞魄散的精神冲击，污秽怨气撞上金光，如雪遇阳，纷纷消散。
“薛礼，”沈砚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沉凝，仿佛穿透了六十年的时光尘埃与血火，“尔之冤屈，沧澜江血战，承恩侯构陷，君王不明，三千靖水儿郎埋骨他乡…幽冥簿上，孽镜台前，皆有详载。然…”
“记载？！记载有何用！！”
债鬼薛礼的意念如同疯虎般狂暴地打断他，混沌的面容上那将军的虚影骤然清晰，眼中流下的不再是水，而是殷红的、浓稠的血泪！
“吾一生忠勇，为国戍边，浴血沙场，落得身败名裂，投水自尽！吾之佩剑‘沧澜’，乃先帝亲赐，象征无上荣耀与帝王信任，竟随吾沉入污浊河底，蒙尘锈蚀，灵性濒灭！吾之袍泽，吾之弟兄！他们跟着我出生入死，他们的冤屈谁人来雪？！他们的血债谁人来偿？！！”
它的咆哮引动了天地阴气，小院周围骤然刮起阵阵刺骨阴风，吹得门窗咯咯作响，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河腥与铁锈般的血腥味，仿佛将人瞬间拉回到了六十年前那片尸山血海的战场！
“区区银钱，区区供奉，岂能偿此滔天之恨、剜心之痛？！此子…”
它猛地指向屋内吓瘫的石磊，那意念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石磊脑海，带来剧烈的刺痛！
“其祖石老三，曾在‘安澜号’上充当火夫！那艘押解吾之耻辱的囚船！他沾染了那船的气息，便是因果！便是欠吾的！他必须…必须替吾寻回‘沧澜’！必须替吾…正名！否则，吾怨难平，此恨难消，誓不罢休，与尔等同朽于此！！”
原来如此！石磊脑中轰鸣，一段被家族刻意遗忘、深埋的模糊记忆碎片骤然闪过——爷爷石老三，晚年酒后曾有一次老泪纵横，含糊提及年轻时曾在一条“很大、很气派，但让人心里发毛”的大官船上帮过厨，见过一位“披枷戴锁、但眼神像要吃人”的大人物，后来却讳莫如深，再也不提，临终前似乎还念叨过“造孽…沾了晦气…”。
原来，那竟是押解薛将军的囚船！这根本不是什么恩情或亏欠，而是一种命运般残酷的、跨越两代的、微不足道却又无法摆脱的牵连！
爷爷无意中沾染的因果，如同一点微尘，竟在六十年后，被薛礼偏执疯狂、强大无比的怨魂捕捉并无限放大，成为了它抓住阳世、发泄滔天怨愤的“锚点”！
沈砚眼中暗金符文急速流转，功德簿副卷上文字如瀑布般显化、记录，瞬间明了全部因果。
他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中竟似包含了对这时代悲剧与个人命运无情交织的一丝怜悯，但随即化为绝对的肃穆与法则的冰冷：
“薛礼，冤有头，债有主。阳世罪业，自有阳世法度与因果轮回清算。强拘生魂，逆乱阴阳，以怨报怨，此乃幽冥铁律所不容！尔纵有万般冤屈，此刻之行，侵扰无辜，标记生人，强索孽债，已与当年构陷尔之奸佞无异！尔正在造就新的冤孽！”
“闭嘴！幽冥走狗！安知吾痛！！”
薛礼彻底疯狂，周身的怨气沸腾如煮，那混沌身影猛地膨胀，化作一道混合着血光、黑水、破碎兵器虚影与无数扭曲哀嚎将士面孔的恐怖巨浪，就要不顾一切地扑向沈砚，甚至要波及、吞噬整个房屋！那怨气之浓烈，几乎要化为实质，将空间都扭曲！
“冥顽不灵。”沈砚眼神一冷，知道言语已无法唤醒这被六十年执念彻底吞噬的魂灵。慈悲需有雷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