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进十月底,天气就像被按下了降温键,一天比一天冷,街头巷尾的人们都裹紧了衣裳,谈论的话题也渐渐绕不开 “供暖” 二字 —— 这时候,供暖费的收缴工作就正式拉开了序幕,家家户户陆续往供暖公司跑,或是线上缴费,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储备一份温暖。
而我们供暖厂这边,供暖前的准备工作也早已紧锣密鼓、紧张有序地铺开了:检修锅炉、排查管道、调试设备,每一个环节都不敢怠慢,毕竟这关系到千家万户一整个冬天的冷暖,容不得半点马虎。
按惯例,每年供暖季来临之前,上级领导都会亲自到各个供暖单位检查督导供暖前的准备工作,看看设备运行情况、问问物资储备、查查安全隐患,确保供暖工作能顺利启动。
今年也不例外,早在半个月前,刘站长就接到了市局领导要来检查的通知。 我在厂里的工作,今年和去年比有了些变化。
去年,我跟着刘站长一起忙着建站,天天泡在工地上,和钢筋水泥打交道,累是累点,但看着厂房一点点建起来,心里满是成就感。
今年,建站工作收尾,我就被安排负责全厂的卫生清扫工作,虽说都是出力的活儿,但看着厂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也挺有干劲。
自从接到领导要来检查的通知,刘站长就像上了弦的发条,每天一到厂里,第一件事就是叮嘱我搞卫生。
“办公楼里的卫生可得仔细扫,办公室地面、窗台、桌子,不能有一点灰尘;
院子里的落叶、杂物,扫完了要归置好,垃圾桶也得擦干净;
还有厂子大门外那条路,也得每天清扫一遍,别让领导一来,就看着乱糟糟的,影响不好。” 这话,他每天都要念叨好几遍,生怕我有半点疏漏。
我也不敢懈怠,每天天不亮就到厂里,先把办公楼里的各个办公室、走廊、楼梯清扫一遍,用抹布把窗台、栏杆、办公桌都擦得锃亮;
然后再扛着扫帚去院子里,把飘落的杨树叶、梧桐叶一点点扫成堆,装进垃圾袋运走,连墙角的杂草都薅得干干净净;最后再拿着大扫帚,把大门外的路面从这头扫到那头,连路边的碎石子都捡得一干二净。
可谁知,通知说领导半个月内来,这一天天过去了,领导却迟迟没来。刚开始那几天,刘站长还能耐着性子,每天到厂里先巡视一遍卫生,叮嘱我几句。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领导还没踪影,刘站长的牢骚就开始多了起来。
“这领导到底啥时候来啊?天天这么搞卫生,都快把人折腾疯了!”
他一边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一边嘟囔着,“办公室扫了一遍又一遍,院子里扫得连根草都没有,大门外的路都快扫出包浆了,结果人影子都没见着,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嘛!”
有时候,他看着我满头大汗地扫着地,也会凑过来抱怨:“你说咱们这罪受的,就为了等领导来检查,天天这么紧绷着,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这都半个月了,还不来,到底要等到啥时候啊?”
嘴上虽然牢骚不断,但刘站长手里的活儿、嘴里的叮嘱却一点没少。
他会时不时地弯腰捡起地上哪怕一片细小的纸屑,会仔细查看办公楼的玻璃有没有擦干净,会亲自去大门外看看路面的卫生情况。
我知道,他心里也清楚,这是公司下达的通知,领导检查是大事,关系到公司的声誉,就算心里再不满、再牢骚,也不能有半点马虎,绝不能因为卫生不到位,给公司带来不好的影响。
所以就算抱怨归抱怨,他还是会每天严格要求我把卫生清扫到位,自己也会跟着一起忙活,就盼着领导能早点来,检查完了,大家也能松口气。
刘站长绝对是厂里一个让人过目不忘,却又琢磨不透的复杂人物。
他约莫五十五岁的年纪,个头不算高,也就一米六几的样子,但块头着实不小,肩膀宽宽的,胸膛也显得厚实,往那儿一站,自带一股敦实的气场。
脸上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黝黑,像是裹了一层深褐色的油蜡,透着股庄稼汉般的粗糙劲儿。
最惹眼的是他那满腮的胡子,不是精心打理过的短茬,而是肆意生长着,又黑又密,把下半张脸遮去大半,只剩一双眼睛在胡子上方格外突出 。
那是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窝不算深,但眼珠黑亮,透着股锐利的光,可眼角的皱纹却又深又密,像是被岁月的刀子反复刻过,加上那黝黑的肤色和不修边幅的胡子,猛一看去,竟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说他六十出头,估计没人会怀疑。
可偏偏,岁月似乎只在他脸上刻下了沧桑,却没赋予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他的脾气,就像盛夏时节的雷暴,毫无征兆,说来就来,让人猝不及防。
厂里的人都怕他这股子暴脾气,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如意,比如地面没扫干净,工具没收好,或者汇报工作慢了半拍,就能听到他那高分贝的斥责声 “轰” 地一声在空气里炸开,声音又粗又亮,带着股不容置喙的火气,仿佛要把周围的空气都震得发抖,连墙角的蜘蛛网都要跟着颤三颤。
有一回,我扫院子时漏了墙根下的一小堆落叶,他远远看到了,当即就瞪圆了大眼睛,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劈头盖脸就吼:“你眼睛是喘气用的?这么大一堆叶子看不见?赶紧扫了!磨磨蹭蹭的,等着领导来批评咱们全厂是不是!”
那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手里的扫帚都差点掉在地上,赶紧麻溜地把落叶扫干净,大气都不敢出。
办事急躁,更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特点。在厂里,你总能看到他风风火火穿梭的身影,从办公楼到车间,从院子到大门外,脚步又快又沉,踩得地面 “咚咚” 响,仿佛背后有一把火在撵着他,慢一步就要被烧到似的。
他交代任务时,话语就像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 一顿说,语速快得惊人,信息量又大,往往他说完了,听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得在心里琢磨半天才能理清头绪。
要是工作进展稍微慢一点,没达到他的预期,他就更急躁了,会在现场不停地踱来踱去,嘴里还不停地催促:“快点!快点!磨叽啥呢!这点活儿要干到猴年马月?” 那股子急劲儿,完全没有五十多岁人该有的沉稳大气,倒像个毛躁的小伙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浑身是 “毛病”、一点不稳重的站长,身上却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没法真正讨厌他。他的暴躁,他的急躁,背后藏着的不是恶意,而是对工作极度的热情和强烈的责任心。
他打心底里盼着厂里的每一件事都能顺顺利利、高效地完成,容不得半点拖延和怠慢。
就像这次迎接市局领导检查卫生,他天天催着我打扫,嘴里牢骚不断,可心里比谁都在意,怕的就是卫生不到位,给公司丢脸。
他的行动力极强,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就算有时候因为太急躁,没考虑周全走了些弯路,比如一开始让我把院子扫了又扫,后来又觉得落叶扫了不如堆在指定位置美观,又让我重新归置,可他从不会因为走了弯路就气馁,也从不畏惧困难。
不管是设备检修遇到难题,还是突发情况需要处理,他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撸起袖子就干,那股子勇往直前的劲头,感染着厂里的每个人。
说实话,站长的坏脾气和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有时候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不少人私下里也会偷偷抱怨几句。
但不可否认的是,厂里有他在,就像有了一支强心剂。他走到哪儿,那股子紧张的氛围就带到哪儿,让整个厂子都充满了活力和紧迫感。
在他的带领下,大家就算心里有抱怨,也不得不加快脚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跟上他的节奏,工作效率也确实提高了不少。
刘站长就像一个矛盾的结合体,他不完美,脾气差、性子急,浑身都是烟火气的缺点,可他又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没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不用那些虚头巴脑的方式管理,就用自己这股子对工作的执拗和热情,在这个平凡的岗位上,书写着属于他自己的、不那么光鲜亮丽,却足够鲜活、足够认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