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字突然闯入他的脑海,那是他年轻时教邻家几个顽童识字。
孩子们学会写自己名字后纯真灿烂的笑脸,他现在依然记得。
当时孩子的父母千恩万谢,说他“有教无类”、“诲人不倦”。
他当时只当是客套,从未放在心上。
“教书?”
老秀才喃喃自语,沉寂了几十年的眼里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光,
“教那几个娃娃,他们真学会了。他们爹娘……是真心谢。”
这个被他遗忘在角落,微不足道的片段,此刻在天幕的辉映下,竟显得如此清晰而珍贵。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释然同时涌上心头,他伏在案上,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
不是为落第而哭,而是为自己这大半生,竟然完全忽略了自己身上并非一无是处!
他也许成不了经天纬地的栋梁,但他认认真真地教过几个孩子识字,点亮过几盏蒙昧的心灯。
这难道不是他存在的价值吗?
那份沉甸甸的、压垮了他一辈子的“自卑”,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名为“自洽”的光。
他抬起头,擦去眼泪,第一次没有去翻那些范文。
而是找出了角落中早就买好的新出版的儿童启蒙语文课本,手指摩挲着书页,眼神温和了许多。
*
集市,一个捏面人的老手艺人“面人张”的摊子前围了不少人。
他灵巧的手指,将几块染了色的面团飞快地捏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
一个常来买面人的小丫头,仰着红扑扑的脸蛋,脆生生地指着面人张刚捏好的小猴子说,
“张爷爷!您捏得真好!比天幕上画的还像!您的猴子会笑呢!”
围着看热闹的大婶也笑道,
“是啊老张头,你这手艺,绝了!俺家小子就认你捏的孙猴儿!”
面人张一愣,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沾满面粉的手,对着天幕的方向,也对着周围的人,声音不大却带着点骄傲,
“嘿嘿……我也就这点捏泥巴的本事了。承蒙街坊们看得起……”
*
汴河边,一个码头苦力刚卸完一船沉重的货包,累得瘫坐在麻袋上喘粗气。
他叫阿牛,身材魁梧得像座铁塔,却因为口齿笨拙、反应稍慢,常被人取笑是“傻大个”。
看着天幕上“待人真诚”之类的字眼,他闷闷地低着头。
这时,工头老马走过来,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声音洪亮,
“大牛!好样的!这一船货,就数你扛的包最多,走得最稳!一个没掉河里!”
“这膀子力气,这踏实劲儿,咱这码头离了你,还真转不灵!”
旁边几个相熟的工友也笑着附和,
“就是!大牛干活实在!跟他搭伙,心里踏实!”
大牛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错愕,随即是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动和欢喜。
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笨拙得只憋出一句,
“谢谢马叔……谢谢哥几个。”
大牛嘿嘿地傻笑起来,搓着蒲扇般的大手,只觉得浑身又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那些“傻大个”的嘲笑声,似乎被这简单的肯定冲淡了许多。
原来,他这份被视为“笨拙”的力气和踏实,在真正需要它的人眼里,是闪闪发光的金子。
*
咸阳宫的铜灯在风里摇曳,嬴政目光扫过天幕里滚动的文字,面带疑惑。
“李斯,”
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烦躁,
“你看看这些后人。”
李斯连忙上前,顺着自家陛下的目光看向天幕,
“陛下是说……”
“朕当年扫六合、筑长城、书同文、车同轨,哪一样不是从无到有?”
嬴政起身,
“他们修了比长城还长的路,建了比咸阳宫还高的楼,连飞天遁地都能做到……”
“怎么反倒对着自己的优点犯愁?为些许琐碎心绪所苦。”
李斯深吸一口气,组织语言,
“陛下明鉴。后世的‘精神危机’,臣以为,其根源或在于……‘秩序’之变。”
“陛下开创一统,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此乃万世不易之基石,定人心,止纷争。”
李斯试图用法家的逻辑去分析后世的困境,
“后世那些子孙要想摆脱这种困境,应该重新建造思想上的‘长城’,再立一个不容置疑的绝对标准……”
说到最后,李斯也感觉有些不对劲,慢慢开始沉默。
嬴政也沉默着。
后世子孙缺乏的“自信”,真的能用更严厉的“秩序”来治好吗?
李斯忍不住叹了口气,
“陛下,不过他们能对着天幕说这些心事,倒也算坦荡。”
“至于他们的精神心灵危机,还是需要依靠他们自己付出一定的时间来寻找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