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的宫灯在晚风中摇晃,苏小棠扶着朱漆柱子缓了好半天才直起腰。
莲花印记的灼痛顺着血脉往四肢窜,每走一步都像踩着烧红的炭——可她不敢停,天膳阁的钥匙还挂在腰间,灶神符印的事,得趁今夜理清楚。
行至西华门拐角,那团火突然在胸口炸开。
她踉跄着撞向青砖墙,指甲几乎掐进砖缝里。
这次不是单纯的灼烧,是有节奏的跳动,一下,两下,和着御膳房石板下符印的震颤频率——方才她压符印时,掌心分明触到过类似的脉动,当时只当是错觉,此刻两团波动叠在一起,连耳中都嗡嗡作响。
\"小棠?\"巡夜小太监的灯笼光从巷口晃过来。
她猛地扯了扯衣襟盖住泛红的胸口,背过身去:\"无碍,许是今日火候盯久了。\"等脚步声渐远,她才敢低头——月光漏进墙缝,正照在锁骨下方,莲花纹路泛着金红,竟随着呼吸一明一暗,像在应和着某个藏在暗处的心跳。
天膳阁的门轴\"吱呀\"一声,苏小棠反手闩上门,火折子\"刺啦\"窜起微光。
案上的油灯被点亮时,她正解着盘扣的手突然顿住——那抹红纹透过里衣渗出来,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她扯下外衫,对着铜镜撩起中衣,莲花印记的花瓣边缘竟泛起细碎的金芒,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推着要破体而出。
\"啪嗒\"。
一本线装书从案头滑落。
她弯腰去捡,指尖触到《本味经》的封皮时,突然想起老厨头说过,这书是母亲留下的。
翻开泛黄的纸页,她的手指在\"灶神篇\"停住——
\"灶神有三印,分镇三魂,唯集三印者,方得神位。\"
墨迹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浸过又晾干的。
她盯着那行字,喉头发紧。
昨夜整理母亲遗物时,银簪尾部的古字突然浮现在眼前:三魂归一。
当时只当是旧物刻痕,此刻与经书上的字叠在一起,像一记重锤砸在天灵盖。
\"小棠。\"
门被推开条缝,老厨头的拐杖尖敲在青石板上,\"叮\"的一声。
他佝偻着背探进半张脸,灰白的眉毛拧成结:\"我在院外就瞅见你房里的灯亮得急,可是又......\"
\"您看这个。\"苏小棠抓着书页的手发颤,将《本味经》推到老厨头跟前。
老厨头扶了扶老花镜,浑浊的眼珠突然缩成针尖。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三印\"二字,喉结动了动:\"当年封印灶神时,我跟着师傅在观里抄过典籍......三印分镇三魂,若有人能集齐......\"他猛地抬头,\"你今日在御膳房见到的符印,是不是刻着莲纹?\"
苏小棠点头:\"石板下压着块青铜符,纹路和我胸口的......\"
\"那就是三印之一了。\"老厨头的拐杖重重磕在地上,\"若有人在收集它们......\"他突然住了嘴,目光扫过苏小棠泛红的胸口,\"你体内的火种异动,该是因为离符印太近。
灶神转世者的魂魄与三印本就相连,当年封印时怕的就是......\"
\"所以有人在解封印?\"苏小棠攥紧衣角,\"皇帝说他乳母的羹有这味道,难道乳母......\"
\"当年封印之事,皇室本就不干净。\"老厨头突然压低声音,\"你且记着,若三印齐聚,灶神归位是其次,怕的是有人想借神位......\"他没说完,院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你且歇着。\"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明日让陈阿四查查御膳房近半年的出入记录——符印在御膳房藏了二十年,突然现世,总有人动过手脚。\"
苏小棠望着老厨头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簪上的\"三魂归一\"。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大半,案头的油灯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本味经》的\"三印\"二字上,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苏小棠攥着《本味经》的手在油灯下投出颤抖的影子。
老厨头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她猛地起身,腰间的天膳阁钥匙撞在桌角发出脆响——得立刻找陈阿四。
御膳房后巷的更声刚过三更,陈阿四的偏房还亮着灯。
苏小棠推开半掩的门,正撞见他脱了外袍瘫在竹椅上,脚边堆着半坛喝剩的烧刀子。
\"掌事大人好雅兴。\"苏小棠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井水。
陈阿四被惊得打了个酒嗝,瓷杯\"当啷\"掉在地上。
他抹了把油光光的脸,见是苏小棠,立刻梗着脖子吼:\"深更半夜闯人屋子,你当这是你天膳阁——\"
\"老厨头说,让你查御膳房近半年的出入记录。\"苏小棠直接截断他的话,将《本味经》拍在他案头,\"石板下的符印现世,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陈阿四的醉意瞬间散了大半。
他盯着\"三印\"二字,喉结滚了滚,突然抄起桌上的账本砸过去:\"老子管御膳房十年,还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账本\"啪\"地摔在苏小棠脚边,纸页散了一地,全是密密麻麻的出入登记。
苏小棠弯腰拾起一张,见最末页的日期是三个月前,墨迹比前面的深些。
她抬头时,陈阿四正盯着墙角的铜盆发怔——那盆里堆着没烧尽的纸灰,边缘还留着半枚\"御\"字印。
\"上个月初一,有个穿灰布衫的老太监来取过冬菇。\"陈阿四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说是尚食局要的,可尚食局的单子从来走明路。
我当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抓起酒坛猛灌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这半年来,总有些说不上来的邪乎事——上个月新腌的糖蒜平白无故发苦,前日蒸的牡丹酥,蒸笼里竟有焦糊味,可火候明明没过头......\"
苏小棠蹲下身,将散落在地的账本一张张理齐。
她的指尖触到某页右下角的折痕,展开一看,正是那个灰布老太监的登记:\"戊申日,尚食局李公公,冬菇二斤,木耳一斤。\"字迹工整得过分,倒像是刻意模仿的。
\"你去查所有非御膳房当值人员的出入记录,尤其是拿过食材的。\"苏小棠将账本推回陈阿四面前,\"我另外派人去查那块符印的来历——你可知道,御膳房的地基是哪年翻修的?\"
陈阿四抓了抓油乎乎的头发:\"二十年前,先皇病重那会儿。
我刚进御膳房当帮厨,记得老掌事说,地基下埋了镇宅的青铜兽......\"他突然瞪大眼睛,\"那符印该不会是埋在青铜兽底下?\"
苏小棠没接话,转身要走时又停住:\"若查到什么,立刻来天膳阁找我。\"她的声音放软了些,\"你我都清楚,这御膳房的水,比我们想得深。\"
陈阿四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伸手抹了把脸。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在他案头的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突然变得刺目——原来他以为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把自己卷进了漩涡里。
天膳阁密室的青石板被苏小棠的脚步磨得发亮。
她点燃案头的龙涎香,从暗格里取出半块冻得硬邦邦的鹿心——这是\"燃心羹\"的主材料,本是用来安抚体内火种的。
莲花印记在锁骨下跳动,比方才更急了些。
苏小棠解下银簪别在发间,手刚触到灶台的铜把手,掌心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痛。
她倒抽一口冷气,就见那抹金红纹路正透过中衣往外渗,像团要烧穿血肉的活火。
\"稳住。\"她咬着牙将鹿心放进砂罐,加了三勺雪山寒泉,又撒了把晒干的野山椒。
以往这个时候,火种会随着汤羹的沸腾慢慢平静,可今天砂罐刚冒热气,她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眼前泛起重影。
\"咚——\"
像是有人在敲心门。
苏小棠的意识突然飘了起来,等再聚焦时,已站在一片火海之中。
那是座古旧的灶台,青石板缝里长着半枯的艾草。
灶台上的陶釜正\"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里浮着个模糊的身影——人身,兽首,玄色衣袍上绣着金红莲花,正是传说中灶神的模样。
\"你只是容器。\"虚影的声音像刮过青铜的钝刃,\"三印归位,灶神降世,你的命数,早写在天书上。\"
苏小棠想退,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地上。
火焰从灶台窜起,舔舐着她的裙摆,莲花印记突然剧痛,她本能地去抓银簪,却摸了个空——不知何时,银簪已落在虚影脚边,\"三魂归一\"四个字在火中泛着幽光。
\"宿命?\"她突然笑了,笑声混着火焰的噼啪声,\"我娘被嫡母逼死时,宿命在哪?
我在柴房啃冷馍时,宿命在哪?\"她盯着虚影的眼睛,那里没有神的慈悲,只有冰冷的算计,\"若这宿命要我当棋子,我偏要把棋盘掀了。\"
虚影的表情有刹那的裂痕。
它抬手时,整座灶台的火突然暴涨三尺,热浪裹着灰烬劈头盖脸砸下来。
苏小棠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跌坐在密室的青砖地上,后背浸满冷汗,砂罐里的鹿心汤早烧干了,陶片碎了一地。
她扶着墙站起来,铜镜里的自己脸色惨白,莲花印记却比之前淡了些——像是方才的对峙,让火种暂时退了半步。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她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摸出怀里的银簪,\"三魂归一\"的刻痕在晨曦中闪着微光。
\"如果我不是棋子......\"她对着窗棂喃喃,\"那谁才是真正的继承者?\"
天膳阁前院的银杏叶被晨风吹得簌簌响。
苏小棠望着院中立着的\"天膳\"木牌,突然想起昨日弟子们围在灶前学做蟹粉狮子头的样子。
她摸了摸腰间的钥匙,转身对跟来的小桃说:\"去把所有弟子叫到演武堂,我有话要说。\"
小桃应了声要走,又回头问:\"今日的糖蒸酥酪还做吗?
小厨房的阿福说......\"
\"今日不授课。\"苏小棠打断她,目光扫过院角那株老梅树——它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停了只乌鸦,正歪着头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