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裹住苏小棠的刹那,她喉间溢出半声闷哼。
那冷不是寻常的凉,像千万根冰针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后槽牙不受控地打颤,连指尖都在发僵。
她死死咬着舌尖,腥甜漫开,痛楚反而让神智清明几分——必须慢下来,再慢下来。
耳膜被水压挤得生疼,眼前只剩混沌的黑。
她强迫自己回忆暗渠的刻痕:去年冬天跟着老船工摸了三回,右壁第三块青石板凸起半指,左壁第七道裂缝里卡着半截锈铁,这些都该在水下五尺处。
可此刻她的心跳快得要撞破胸腔,掌心抵着石壁摸索时,指甲缝里全是碎石渣的刺疼。
\"哗啦——\"
身后的水面突然炸开。
苏小棠余光瞥见一抹红影破开水层,火舞的金焰纹裙裾在水下翻卷如活物,双刃折射的冷光刺得她瞳孔收缩。
炎盟执火使的水性果然了得,竟比她快了半刻!
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苏小棠右手探入袖中,指尖触到那枚陶瓶的棱——这是前日在御膳房用海芋根和石菖蒲磨的断魂粉,能让水下生物短暂失觉。
她反手一甩,白色粉末在水中腾起薄雾,火舞的动作顿了顿,双刃挥出的弧度偏了三寸。
就是现在!
苏小棠憋着气往斜下方一扑。
磷光从头顶极远处透下来,勉强照亮前方狭窄的暗道入口——那道被水草遮住的铁栅栏,缝隙刚好容得下她的腰。
她蜷起膝盖挤进去时,左肘重重磕在锈铁上,火辣辣的疼从皮肤渗进骨头,可她连皱眉的工夫都没有。
暗渠里的水流突然变急。
苏小棠被冲得撞向右侧石壁,指尖摸到粗糙的刻痕——是了,这该是老船工说的\"转水弯\"。
她借着力道调整方向,脚刚触到渠底的青石板,突然\"咔\"的一声脆响。
不好!
她瞳孔骤缩,腰腹猛地向后仰。
一道寒光贴着锁骨划过,石壁上的暗刃擦着她的衣襟弹出,在水面割开细小的血珠。
原来是触发了机关!
她额角冷汗混着湖水往下淌,这才想起老船工曾说过,镜湖底下的排水渠原是前朝地宫的护脉,每十步便有防贼的机括。
火舞的红影已经近了。
苏小棠能看见她眼角的火形胎记在水下泛着暗紫,双刃上的幽蓝光芒刺破薄雾,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她咬着牙往前爬,膝盖在青石板上蹭得生疼,却不敢减速——若被火舞截住,灶神转世的秘密怕是要被剖开在祭坛上。
\"咚!\"
额头突然撞上硬物。
苏小棠倒抽一口凉气,这才发现暗渠到了尽头,面前是块半人高的巨石。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借着磷光凑近,这才看清石面凹凸不平——竟是人工凿出来的台阶。
她攀着石缝往上爬,湿滑的苔藓让指尖直打滑,直到摸到第三层台阶的边缘,掌心突然触到一道凹陷的刻痕。
那是古篆。
苏小棠的呼吸一滞。
水流动静在耳边放大,她眯起眼辨认那些模糊的纹路——\"灶\"字的火部,\"神\"字的示旁,最后一个\"息\"字的心部还带着凿刻的毛刺。
寒意顺着后颈往上窜,老厨头临终前的话突然炸响在脑海:\"灶神的味觉...是阴谋...\"
身后传来铁刃刮过石壁的声响。
苏小棠猛地收回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咬着牙继续往上攀,湿衣贴着后背冷得刺骨,可石上的古篆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扎着她的太阳穴——灶神之息,这到底藏着什么?
暗渠顶端的水流突然变急。
苏小棠被冲得一个踉跄,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一线天光——出口就在头顶三尺!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跃起,指尖扣住石缝,整个人翻出水面时,呛了好大一口湖水。
岸上的喊杀声突然清晰起来。
她扶着石壁喘气,听见不远处传来陈阿四的骂骂咧咧:\"臭娘们儿敢划老子胳膊,等老子拿锅铲拍烂你屁股!\"陆明渊的声音混着布料撕裂声:\"小棠?\"
苏小棠抹了把脸上的水,刚要应,突然想起石上的古篆。
她低头看向暗渠入口,水面还泛着细碎的涟漪,火舞的红影已经不见了——许是被机关拦住了。
她攥紧腰间的碎玉,那是老厨头给的最后信物,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
\"小棠!\"
陆明渊的声音带着喘息。
苏小棠抬头,正看见他捂着手臂跑来,衣袍上的血渍在暮色里格外刺眼。
她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可喉咙像灌了铅,只能指着暗渠入口:\"里面...有东西。\"
陆明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水面倒映着渐沉的夕阳,将暗渠入口染成血红色。
他伸手抹掉她额角的水,指腹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皱了皱眉:\"先回去。\"
苏小棠被他半扶着往前走,身后的暗渠里突然传来\"咔\"的一声,像是机关复位的轻响。
她回头看了眼,水面上漂着片被刀刃割断的水草,而石上的古篆还在水下沉默着,像某种蛰伏的秘密。
灶神之息。
她在心里重复这四个字,喉间的腥甜突然变得浓重起来。
苏小棠被陆明渊半扶着走了两步,后颈突然泛起灼热的刺痛——那是\"本味感知\"发动前的预警。
她猛地顿住脚步,指尖死死抠住陆明渊手腕:\"你先带陈阿四撤,我得回去。\"
\"小棠?\"陆明渊的掌心还沾着自己的血,染在她湿冷的衣袖上,\"火舞的人还在暗渠里——\"
\"是我娘。\"苏小棠喉间发紧,刚才在水下瞥见的古篆突然在眼前清晰浮现,\"石壁上的字...是她教我认的。\"
陆明渊瞳孔微缩。
他记得三年前苏小棠在御膳房扫灶灰时,曾对着灶王爷画像上的古篆发呆,说那是亡母临终前在她手心一笔一划描的。
此刻她眼底翻涌的光,像极了当年第一次用白菜心煨出琥珀色高汤时的模样——势在必得。
\"陈阿四!\"陆明渊突然提高声音。
正举着锅铲拍翻两个刺客的陈阿四骂骂咧咧转头,油光水滑的辫子早散成乱草:\"干啥?
老子这锅铲都卷刃了——\"
\"带三队人去东边林子里放狼烟,引开炎盟的巡逻队。\"陆明渊将腰间玉佩塞进苏小棠手里,\"我护她进暗渠,半炷香后不管结果如何,你带弟兄们撤到码头。\"
陈阿四的三角眼眯成一条缝,突然咧嘴笑出白牙:\"成!
老子早看那红毛丫头不顺眼,正好烧了她的旗子!\"他抄起锅铲拍飞最后一个扑上来的刺客,踢着对方的腰腹往林子里跑,衣摆沾着血污在暮色里翻飞。
苏小棠攥紧玉佩转身时,暗渠口的水纹正泛着诡谲的青灰色。
她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的瞬间,\"本味感知\"如潮水般漫过感官——不是食材的甜苦,是石壁缝隙里铁锈的腥、青苔下腐木的霉,还有三指深的石缝后,若有若无的檀木香。
那是母亲常用的沉水香。
她的心跳声在耳中轰鸣,指尖顺着石壁摸索,果然在第七块青石板下摸到凹陷的刻痕:\"灶神之息,唯味者通。\"八个古篆像被热水泡开的墨,在她感知里蒸腾起温暖的雾气——这是母亲用指甲刻的,每个笔画的弧度都和当年教她写字时一样,起笔轻,收笔重。
\"咳——\"
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苏小棠这才惊觉自己已消耗了近半体力,眼前开始泛起金星。
她咬碎舌下的参片,辛辣的苦刺激得眼泪直淌,感知却更清晰了:左前方三尺有腐坏的兽皮,那是毒气喷口的塞子;头顶石梁在渗水,说明上方有旋转刀阵,刀叶的轨迹正随着水流变化。
她贴着石壁缓缓挪动,在毒气喷出前的刹那侧身避开,又在刀阵转动时蜷起身子滚进石缝。
暗渠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她被冲得撞在石壁上,额角的伤口裂开,血珠混着湖水往下淌,却在落地时精准踩中一块凸起的石块——那是母亲当年教她\"听水辨路\"时,在她手心画过的\"定水石\"。
当暗渠尽头的石门在感知里浮现时,苏小棠的体力已耗尽九成。
她扶着墙喘气,眼前的光影开始重叠,指尖触到石门铜环的瞬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石室内的空气带着陈酿般的醇香。
苏小棠踉跄着走进去,目光落在中央石案上——那只绘着并蒂莲的粗陶罐,和她童年时蹲在灶前看母亲盛汤的罐子一模一样。
罐身还留着未擦净的面渍,是母亲揉面时蹭上的。
\"娘...\"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罐身的冰裂纹,当年她偷吃糖霜饼被抓包,母亲就是用这只罐子扣住她的手,说\"小馋猫的手要用来握锅铲\"。
陶罐盖揭开的刹那,暖香裹着记忆扑面而来。
是红豆沙的甜,混着桂花蜜的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陈皮香——那是母亲每年中秋必做的团圆羹,最后一次做时,她趴在灶台边数着桂花,母亲摸着她的头说:\"等阿棠能尝出百种本味,娘就把最要紧的秘密告诉你。\"
苏小棠的眼泪砸在陶罐沿上。
她颤抖着伸手去摸罐底,果然触到一片凸起——是夹层。
当泛黄的纸页被抽出时,她的手在抖,连陆明渊破门而入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若你读到此信,说明我失败了。\"
字迹是母亲的,墨迹晕染着当年的泪痕,\"去找'天膳阁'的老厨头,他知道灶神转世的真相...阿棠,记住,本味不是诅咒,是你看透阴谋的眼睛。\"
\"小棠?\"陆明渊的手覆上她的肩,带着体温的血渍渗进她湿衣,\"陈阿四说炎盟的人追来了,我们得——\"
\"走。\"苏小棠将纸条塞进贴身衣襟,转身时把陶罐小心抱进怀里,\"回京城。\"
暗渠外传来陈阿四的大嗓门:\"三公子!
码头的船备好了,那红毛丫头带着人往这边冲呢!\"
陆明渊抽剑割断石门的锁链,转身时见苏小棠抱着陶罐的模样,像抱着什么比命还金贵的东西。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水打湿的碎发,轻声道:\"我在。\"
苏小棠抬头看他,暮色里,陶罐的暖光映着她眼底的坚定。
暗渠深处突然传来机关启动的轰鸣,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惊醒,但此刻她怀里的纸条还带着体温,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而老厨头的遗言,终于要在\"天膳阁\"里,揭开最后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