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结果出来后,王桂香就被保卫科干事送到了家属院,“王桂香同志,回去赶紧收拾东西吧,三天后,我们会来收房子。”
王桂香浑浑噩噩地回到筒子楼那间逼仄的两室一厅的房子。
门被粗暴地推开。
张婆子正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看到王桂香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扑上来,抓住王桂香的胳膊使劲摇晃:“桂香!桂香!现在是什么结果?”
王桂香被她晃得一个趔趄,混沌的眼神聚焦在张婆子那张写满惊惶和埋怨的老脸上,一股滔天的怨毒猛地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
“咋了?!都是你!老不死的!都是你这个扫把星!”王桂香猛地甩开张婆子,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发出凄厉的咆哮,唾沫星子喷了张婆子一脸,“要不是你撺掇!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我们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服务社的工作没了!要被赶回你那鸟不拉屎的破村子!还要赔五十块钱!五十块啊!卫国的前程也毁了!全毁了!都是你这个老虔婆害的!”
她疯了一样扑上去,枯瘦的手指带着狠劲,朝着张婆子的脸就抓挠过去!
“啊——!”张婆子猝不及防,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留下几道血痕。她又惊又怒,一边狼狈躲闪,一边也豁出去了,尖声回骂:“放你娘的屁!王桂香!是你自己没本事!是你自己蠢!连个新媳妇都对付不了!现在倒赖起老娘来了!你个丧门星!克夫的贱货!要不是你生不出儿子,卫国怎么会……”
“我让你骂!我让你骂!”王桂香彻底疯了,状若癫狂,抓起手边一个搪瓷脸盆就朝张婆子砸过去!
“哐当!”脸盆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巨响,张婆子惊叫着躲开。
缩在角落里,像两只受惊小鹌鹑的张招娣和张盼娣,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厮杀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张盼娣更是死死抓住姐姐的衣角,小脸惨白。
王桂香砸了个空,怒火无处发泄,猛地扭头,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怨毒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狠狠钉在了角落里的两个女儿身上!
“还有你们两个赔钱货!”她嘶吼着,像一阵腥风扑了过去,“丧门星!没用的东西!连个戏都演不好!要不是你们这两个废物,事情怎么会搞砸!老娘打死你们!打死你们省心!”
她高高扬起粗糙的手掌,带着一股狠厉的风,朝着离她更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怨恨的张招娣,狠狠扇了过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
张招娣瞳孔猛缩,那怨恨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
挨打的痛苦记忆瞬间激活了她的本能!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往后一缩,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拼命向后躲去!
王桂香这一巴掌用尽了全身力气,满心以为会结结实实扇在女儿脸上泄愤,根本没料到张招娣敢躲!
扇空了!
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前踉跄!
她挺着沉重的大肚子,本就重心不稳,加上气急攻心,头晕目眩,这一下彻底失去了平衡!
“啊——!”一声变了调的充满惊骇的尖叫骤然响起!
在张婆子惊恐的目光中,在张盼娣吓得闭紧双眼的瞬间,在张招娣那骤然放大的,带着一丝冰冷快意的瞳孔倒影里:王桂香像一座失控的肉山,直挺挺地,朝着旁边那张破旧的的木头桌子狠狠撞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
王桂香整个身体的侧腰,尤其是那高高耸起的腹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坚硬的桌角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王桂香的身体僵住了。
她脸上的狰狞和疯狂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到极致的痛自腹部传来。
她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嘴巴大大地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嗬…嗬…”的抽气声。
紧接着,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她下腹猛地炸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狠狠地绞了一下,然后无情地向下坠!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终于冲破喉咙,响彻了整个筒子楼!
王桂香双手死死捂住肚子,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顺着桌腿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暗红色粘稠的血液,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染透了她的裤管,在她身下迅速蔓延开来,洇湿了一大片地面,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血!好多血!我的孙子...孙子!”张婆子吓得魂飞魄散,看着地上迅速扩大的血泊,腿一软,瘫坐在地,只会语无伦次地尖叫。
张盼娣吓得哇哇大哭。
唯有张招娣,她小小的身体僵硬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空白。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迅速扩大的、象征着毁灭和新生的暗红色,嘴唇紧紧抿着,一丝冰冷的弧度,在她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
“来人啊!救命啊!出人命了!”张婆子终于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扑到门口,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凄厉的哭喊声和浓重的血腥味惊动了整个筒子楼。
邻居们纷纷开门探看,当看到张家屋里那触目惊心的血泊和瘫倒的王桂香时,都倒吸一口冷气。
“天啊!王桂香摔了!流了好多血!”
“快!快去卫生所叫赵医生!”
“她怀着孩子呢!这…这是要生了还是要命了啊!”
“快搭把手!把她抬出去!”
几个胆大的军嫂冲进去,七手八脚地想扶起王桂香。
王桂香已经痛得神志不清,脸色灰败如纸,嘴唇哆嗦着,身下的血还在不断涌出,浸透了搀扶者的衣襟。
“不行!不能乱动!去找担架!快!”一个稍微懂点常识的嫂子急声喊道。
场面一片混乱。
孩子的哭声,大人的惊呼声,张婆子绝望的嚎哭声,交织在一起。
当赵医生带着卫生所的护士,抬着担架气喘吁吁地赶来时,王桂香身下的血已经流了一大滩,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只有身体还在因为剧烈的宫缩而痛苦地抽搐。
“快!抬上担架!送卫生所!是早产!而且很可能是胎盘早剥!非常危险!”赵医生经验丰富,一看那出血量和王桂香的状态,心就沉到了谷底,他指挥着众人小心翼翼地将人挪上担架。
担架抬出筒子楼时,正好经过公告栏。
那上面,盖着鲜红印章的处理决定,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刺目。
而担架上,王桂香身下滴落的血,在通往卫生所的路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轨迹。
害人者,终害己。
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烈。
陆家小院里,沈清婉和苏念卿也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喧闹。
沈清婉走到院门口,向远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卫生所方向抬着担架匆匆而去的人群和那异常的气氛,眉头微蹙,她关上门,走回屋里。
“妈,外面怎么了?”苏念卿放下手中的书,有些不安地问。
沈清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平静无波:“没什么,不相干的人罢了。念念,记住妈的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有些人,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漠。
王桂香的下场,在她看来,不过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半分同情。
苏念卿看着婆婆深邃平静的眼眸,心中那点因喧闹而起的波澜,也渐渐平息下去。
她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书。
卫生所里,抢救正在进行。
王桂香的惨叫断断续续传出,伴随着赵医生急促的指令声。
张婆子瘫坐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眼神呆滞,脸上还留着被王桂香抓挠的血痕,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孙子…我的大孙子啊…”
而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阴影里,张招娣紧紧拉着妹妹的手,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
她透过门缝,看着里面影影绰绰忙碌的人影,听着母亲痛苦的呻吟,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那里面,没有一丝担忧,没有一丝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种……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