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周明远的指缝间凝固,黏稠得像他身下汇聚的血泊。
他倒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身体不规则地抽搐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仿佛能穿透钢铁看到那片被遗忘的天空。
我的视线却被他痉挛的手指吸引,那是一种濒死的挣扎,却又像在拼命守护着什么。
我蹲下身,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机油的刺鼻气味钻入鼻腔。
我强忍着胃里翻涌的不适,小心翼翼地拨开他僵硬的指关节。
一抹冰冷的银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是一截断裂的手术刀,刀柄被他的手心汗水和血污浸染得滑腻,而刀尖上,一点暗红色的、果冻状的组织物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是脑组织……”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刀柄上残留的……和小芸失踪时现场发现的血型一致!”
“不止。”林疏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她紧握着取样钳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她迅速从刀尖上刮取了那点组织物,没有片刻犹豫,转身走向角落里那台便携式分光仪。
仪器的嗡鸣声在死寂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死死盯着周明远,试图从他逐渐涣散的瞳孔里找到答案。
他是谁?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芸在哪?
无数问题像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几乎窒息。
“不对!”林疏桐突然惊呼,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骇然的情绪。
她猛地将一份刚刚分离出的样本注入另一台分析设备,屏幕上瞬间跳跃起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和光谱图。
“样本里的氟化物结晶含量高得离谱!它们附着在神经突触上……我的天,这是一种神经强化剂,但它的作用方式……它在改写记忆!”
改写记忆?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我猛地站起身,环顾这个由浮标基座改造而成的秘密据点。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疯狂的秩序感。
墙壁上布满了线路和管道,像怪物的血管一样搏动着微光。
我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追踪一个失踪女孩的定位器信号,信号的终点却指向了这个漂浮在公海上的巨型浮标。
而周明远,是我们在浮标上的唯一发现,直到他突然毒发身亡。
“下面,”林疏桐指着地面上一块不起眼的金属盖板,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所有的管线都通向下面。这整个浮标,只是一个入口。”
我们合力撬开盖板,一股混杂着营养液和消毒水气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一条狭窄的垂直悬梯通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没有丝毫犹豫,我们顺着梯子向下爬去。
越往下,空气越冷,那股规律的、仿佛心跳般的嗡鸣声也越发清晰。
当我们的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彻底失语。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穹顶空间。
幽绿色的环境光从穹顶洒下,照亮了悬浮在半空中的五十个透明舱体。
每一个舱体都像一个巨大的琥珀,里面浸泡着一个沉睡的人体,他们的身上插满了各种导管和电极,表情安详得如同婴儿。
所有舱体的导线最终都汇聚到穹顶中央一个巨大的、如同黑色水晶般的处理器上。
“记忆矩阵……”林疏桐的声音带着颤音,她指着处理器下方闪烁的数据屏,“看脑波频率,所有供体的脑活动都被同步了。他们被接入了同一个虚拟世界……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以为自己是……”
“是英雄,是正义的伙伴,是拯救世界的伟人。”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我们身后的阴影中传来,打断了林疏桐。
我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周明远。
他竟然还活着。
不,他此刻的状态,绝不能称之为“活着”。
他倚靠在一根金属支柱上,原本因中毒而浑浊的瞳孔,此刻正泛着一种非人的、明亮的蜡黄色。
他脸上挂着一种悲悯而疯狂的微笑,仿佛在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们不懂。”他缓缓地说,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每一个被‘净化’的人,都能在矩阵里拯救五个虚拟生命。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净化?”我握紧了拳头,“你管这种剥夺他人人生、改写他人记忆的行为叫‘净化’?”我的脑海里闪过母亲的身影。
她曾是国内最顶尖的脑神经科学家,但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她变得偏执而神秘,反复对我说,她要阻止一种“伪善的正义”,一种会吞噬一切的“完美世界”。
我一直以为是她的精神出了问题,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她当年面对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怪物。
我看到了房间角落的主电缆,那是最粗壮的一根,维系着整个“记忆矩阵”的运转。
没有丝毫犹豫,我冲了过去,拔出随身的战术匕首,狠狠地劈向电缆。
我母亲最后的实验,她穷尽一生想要阻止的,就是眼前这种披着“正义”外衣的暴行!
“住手!”周明远嘶吼着,却因为身体的虚弱无法阻止我。
火花四溅,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但预想中的系统停摆并未发生。
备用电源在零点一秒内就启动了,整个实验室的灯光由幽绿转为刺眼的猩红,警报声尖锐地响起。
“没用的,”周明远咳出一口黑血,惨然笑道,“矩阵一旦启动,就不可逆转。”
“那可未必。”林疏桐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主控台前。
她将我们带来的、从小芸房间里找到的唯一一滴血样注入了主控台的分析接口。
“看看这个!所有供体在被接入前一瞬间的生理压力曲线!每一个峰值都代表着一次剧烈的挣扎!他们在反抗!他们的潜意识知道自己正在被剥夺一切!”
屏幕上,五十条曲线疯狂地扭动着,像一群被困在笼中的野兽,而其中一条曲线的挣扎痕迹,比任何一条都要剧烈。
那条曲线的标签是:07号供体。
我的目光被吸引到那些悬浮的舱体上。
在刺眼的红光下,我突然发现在07号舱体的底部,有一些暗褐色的痕迹。
那不是污渍,而是用血迹干涸后拼成的、一组极其隐晦的数字和符号。
“是镜像坐标!”我失声喊道,“是陈野!这是他当年失踪前留下的最后线索!”陈野,我最好的朋友,也是追查我母亲死因的私家侦探,三年前,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原来,他也成了这里的供体之一。
他用最后的力气,留下了指向我母亲真正实验室的坐标!
“快……”周明远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将自己的手掌刺穿在一根裸露的金属探针上。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下方的触控面板上,组成了一串新的数字。
“阻止她……她要……格式化……”
他的话还没说完,所有舱体同时亮起了最高级别的红色警报,舱内的营养液开始剧烈地沸腾。
“墙上!”林疏桐突然举起一直带在身上的紫外线勘探灯,扫向我们身后的墙壁。
在紫外线的照射下,墙面上一片看似普通的污渍,竟然反射出幽蓝色的荧光,组成了一个复杂的化学分子式。
“这是……这是老胡给我的配方来源!他说这是从一个海外实验室泄露出来的!”
老胡,那个一直给我们提供地下药品和情报的线人。
原来他也是这个巨大阴谋中的一环。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母亲的死,陈野的失踪,小芸的被绑架,周明远的“净化”,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恐怖的真相。
我脑中一片混乱,但行动却快于思考。
我从口袋里掏出陈野留下的那张证物——一张看似无意义的条形码贴纸,那是从他办公室找到的唯一遗物。
我猛地将它贴在主控台的扫描区上。
“权限确认。数据同步开始。”主控台发出了冰冷的机械音。
“不——”周明明的瞳孔在一瞬间扩散到极限,他所有的生命力仿佛都被抽干了。
他轰然倒地,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救……小芸……”
那一瞬间,一声凄厉的、夹杂着巨大恐惧的女孩呼救声,从最深处的舱室里传了出来,微弱,却像一根针,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那声音与刺耳的警报声交织在一起,撕扯着我的神经。
就是现在!
我一把拽住林疏桐的手,疯了一样冲向那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传出呼救声的舱室。
金属地板在我的脚下发出沉重的回响,红色的警报灯光在我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像地狱的业火。
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打开它,救出小芸。
可就在我即将触碰到舱门的那一刻,周明远那张悲悯而疯狂的脸,那些在营养液中面目安详的供体,以及林疏桐屏幕上那些代表着痛苦挣扎的曲线,却像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那些被“净化”的人……他们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