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光仪的幽蓝光束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缓缓划过那本陈旧日志的封皮,金属探头与皮革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某种低语。
数据在我的便携设备屏幕上跳动、重构,最终凝固成一个残酷的时间戳。
“2015年12月。”我低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林母的笔迹,在她女儿小安夭折的那个月,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刻凝结了,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我能听到林疏桐压抑的喘息,那声音细微却尖锐,像一根针扎在我的神经上;她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颤抖,仿佛正用尽全身力气抵抗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洪流。
我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日志封皮与书页间的夹层。
那里有异样的厚度,一种被人刻意隐藏起来的肿胀感——纸张边缘微微翘起,触感粗糙而滞涩,像是被胶水反复粘合又撕开。
指尖触到了一沓更薄、更脆的纸张,像枯叶般脆弱,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我缓缓将其扯出,那泛黄的纸页上,印着标准化的实验记录表格,字迹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锐利而潦草的笔迹,墨水渗透纸背,在逆光下显出细密的毛刺。
最顶端的一行字,让我的瞳孔瞬间收缩。
“实验对象m·L,主动要求参与‘新生儿异体器官优先适应性’配型实验组。”
“沈墨……”林疏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带着血沫的粘稠和破碎感,像玻璃渣混着温热的液体在喉间滚动。
我转过身,看到她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掌心传来水泥地粗糙的摩擦感,另一只手颤抖着,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地滑动。
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滴落,砸在屏幕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留下一个个暗红的斑点,像盛开又凋零的花。
“看……咳咳……看第37页!”她用尽全力喊道,剧烈的咳嗽让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妈妈在日记里写了,‘m·L擅自修改了配型数据库的优先级,把几个权贵亲属的名字,排在了那些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患儿前面’……你看这里!”
她用指尖点着屏幕上的一处空白。
那片区域的字迹异常模糊,纸张纤维呈现出一种被反复清洗过的毛糙感,指尖划过时能感受到细微的凹凸,仿佛有人曾用溶剂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直到墨迹蒸发,只留下被腐蚀的伤痕。
我凑过去,鼻翼间甚至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那是丙酮与去离子水混合后的冷腥,混杂着旧纸张霉变的气息,令人作呕。
有人,或者说,就是m·L本人,曾用溶剂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过林母留下的这句指控,试图将罪证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钱?”我问道,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权贵、优先配型、患儿……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本身就是一部写满罪恶的剧本。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周,突然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那面画着巨大彩虹的涂鸦墙前。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墙上斑斓的色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惧的幻象。
“是她……是林教授……”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嘶哑而绝望,“小安小姐走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每天深夜都会一个人来这里……谁也不见,就把自己锁在这个房间里。我好几次从门缝里看到,她……她就在墙上画,一遍又一遍地画……用的不是普通颜料,是一种……一种很特别的试剂,每次描摹,那彩虹的颜色就好像……好像会发光一样……”
我能感觉到他话语中的寒意顺着墙壁爬上来,渗入我的脊背。
我的心跳猛地一跳。
一个疯狂的念头电光石火般击中了我的大脑。
我立刻蹲下身,从勘察箱里取出痕迹刷,轻轻在彩虹图案的边缘挑起一撮几乎看不见的墙灰粉末。
粉末在取样皿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结晶状,微光闪烁,像是被月光亲吻过的盐粒。
不需要送回实验室。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林母实验室的专利显影剂,”我抬起头,目光扫过林疏桐和老周震惊的脸,“一种只对特定墨水产生反应的物质。它本身不是颜料,它的作用,是激活隐藏在下面的字迹!”
林母不是在画画,她是在用一种极端隐秘的方式,留下最后的遗言!
林疏桐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但眼中却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亮。
她挣扎着爬到墙边,伸出沾满自己血迹的手,颤抖着,一点点抹开那道绚烂的彩虹涂鸦。
指尖传来粗糙的颗粒感,显影剂粉尘簌簌落下,如同灰烬。
随着颜色被剥离,一行行深色的、如同烙印般的字迹,从彩虹的底层渗透出来,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悔恨。
“对不起,小安……妈妈对不起你……”
林疏桐的指尖停住了,那下面的句子,被一片早已干涸的、浸入墙体深处的暗褐色血迹完全覆盖,形成一个狰狞的疤痕。
那血迹的形态,不像是滴落,更像是有人用尽最后的力气,用手掌狠狠按在上面,试图掩盖什么——掌纹边缘还残留着细微的裂痕,像是皮肤在巨大压力下崩裂。
“这是……妈妈的血……”林疏桐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
她死死盯着那片血迹,指尖神经质地划过墙壁上的一道细微缝隙,“这里的指纹……经过比对,是m·L的。但是……但是这片血手印的掌纹走向……还有这几道不规则的压痕……”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和难以置信的恐惧:“和小美尸体上那道致命伤口的痕迹……完全一致!”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m·L不仅篡改了实验数据,她还来到了这里,与林母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甚至……杀了她!
林母在临死前,用自己的血覆盖了那句最关键的话!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地下室的死寂,金属管道在共振中发出嗡鸣,震得耳膜生疼。
红色的警报灯疯狂闪烁,将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一片惨白,光影交错间,连影子都像在抽搐。
我下意识地弹身而起,一个箭步冲到房间唯一的通风管道前,手中的钢丝绞索“咔”的一声,死死锁住了栅栏。
无论来的是什么,我都要确保这里成为一个封闭的牢笼。
“地下三层!是地下三层的紧急制冷系统被激活了!”我的耳机里传来后备支援小组焦急的呼叫,“温度正在异常骤降!”
地下三层!那个从未对任何人开放过的核心实验区!
混乱中,我的视线被掉落在地上的那本日志吸引。
它被摔开,停留在最后一页。
那一夜没有文字,只贴着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个无菌病房,林母和m·L并肩站在一起,脸上都挂着职业性的、却毫无温度的微笑。
而m·L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我的目光,瞬间凝固在了那婴儿的颈后。
那里,有一块小小的、形状如同蝴蝶的红色胎记。
这个胎记……我绝不会认错。
它和不久前结案的“陈野碎尸案”中,那具身份不明的无头男尸颈后的胎记,一模一样!
一个横跨数年、牵扯了无数人命的巨大阴谋,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冰山一角。
“沈墨!”
林疏桐突然像疯了一样,从地上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肤,留下四道火辣辣的印痕。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照片,瞳孔缩成了两个危险的黑点。
“你看她的白大褂袖口!”她嘶哑地喊道,声音几乎要被警报声吞没,“袖口上……有彩虹颜料!淡淡的,但绝对有!还有那道颜料的压痕角度……和我刚刚在墙上看到的描摹笔触,完全吻合!”
这意味,深夜来到这里描摹彩虹的,不止林母一个!
甚至……可能从始至终,都只有m.L.一个人!
她在模仿林母的笔迹,留下这些真假参半的线索,引诱我们走向她预设的陷阱!
警报声越来越凄厉,仿佛要刺穿我们的耳膜。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开始变得冰冷,那股寒意,正是从我们脚下的地面,从地下三层的方向,源源不断地渗透上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脚心。
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林疏桐凑到我的耳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一句让我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的话。
她的耳语与警报声重叠在一起,像是来自地狱的谜题。
“小安三岁生日那天,许愿的蛋糕上……永远……缺了最后一根蜡烛……”
那股刺骨的寒意不再仅仅是物理上的低温,它仿佛有了生命,顺着我的脊椎一路向上攀爬,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目光穿透了层层阻碍,仿佛要刺入这栋建筑最深、最黑暗的核心。
我必须下去。
我必须亲眼去看一看,那个需要用如此极端的低温去保存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那个被m·L,被这整个阴谋,守护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