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掌心的分光仪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冰冷的金属质感仿佛要将我骨髓里的温度也一并抽走。
这间m·L博士的私人实验室,与其说是科学的殿堂,不如说是一座用无菌和精准堆砌的陵墓。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类似霜雪的凛冽气息,让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我的搭档林疏桐正死死盯着中央控制台上的数据流,她的侧脸在幽蓝的屏幕光下显得苍白而脆弱,但紧抿的嘴唇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我们是为了她失踪的母亲而来,那位同样是基因学权威的科学家,最后一条工作日志就终结在这里。
而m·L,这个项目的主导者,就站在我们面前。
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仿佛我们不是闯入者,而是两只恰好飞进她蛛网的蝴蝶。
“沈墨,有什么发现吗?”林疏桐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颤抖。
我没有回答,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一排整齐划一的胚胎舱吸引了。
它们像一个个巨大的银色虫茧,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这在恒温的实验室里极不正常。
我的直觉在脑海里拉响了刺耳的警报。
我举起分光仪,红色的扫描光束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舱体表面的空气。
数据在目镜中飞速刷新,最终定格在一个让我心跳骤停的数值上。
“温度差!”我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打磨过,“舱体玻璃内外存在巨大的温度差!m·L,你在用液氮!你在模拟极低温环境……你在模拟小安的死亡环境!”
小安,m·L六岁时因罕见基因缺陷而夭折的女儿。
这是我们调查中唯一能触及m·L个人世界的脆弱缺口。
m·L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
“生命的形式,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广阔。”
我不再跟她废话,从腰间抽出一根高强度钢丝,探入其中一个胚胎舱体连接处的微小缝隙。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我猛地用力,扯开了舱体的一道裂缝。
一股白色的寒气瞬间喷涌而出,像垂死者的叹息。
我用战术手电照进去,里面的景象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不是胚胎,而是一个已经初步成型的供体器官——一颗小心翼翼保存在培养液里的心脏。
而在它的表面,用激光烙印着一串数字。
“疏桐,看这里!”我朝她喊道,“每个供体的器官上都刻着一行数字——是小安的生日!她根本不是在救人,她是在用无数个生命,复刻她失去的女儿!”
林疏桐猛地从控制台前回过头,她的目光扫过那串数字,瞳孔因震惊而缩紧。
但她没有像我一样失态,反而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冷静下来。
她的指尖在旁边一台平板电脑上飞速划过,那是我们从m·L的助手小美那里找到的遗物。
“不对,沈墨,不止是复刻。”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看这个时间戳!这是小美临终前给自己录制的视频,她说‘林阿姨,我不怪你’……视频的结束时间,和m·L侵入医院系统、彻底删除我母亲最后工作日志的时刻,完全重合!”
平板屏幕上,一个瘦弱女孩的脸一闪而过,眼中含着泪,却在努力微笑。
林疏桐“哗”地一下站起来,两步冲到m·L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力气大得让那个女人踉跄了一下。
金丝眼镜滑落鼻尖,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你用五十个‘小安’的器官,根本不是为了复活她!”林疏桐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母亲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你杀了她!你留下小美的视频,是为了让我以为我母亲逼死了她,是为了让我背负上这份愧疚!你真正的目的……是用这些所谓的‘祭品’,重现你女儿最后的死亡场景!”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毫无征兆地从走廊的扩音器里传来,空灵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沈叔叔!林姐姐!彩虹蛋糕在发光!”
是小美的声音!
是我们在调查初期,从她房间里找到的一段录音!
为什么会在这里响起?
我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金属门上。
门边,放着一个巨大的彩虹蛋糕模型,那是小美最喜欢的东西。
此刻,蛋糕模型的夹层里,正透出七彩的微光,忽明忽灭,像一颗怪异的心脏在跳动。
m·L的脸色第一次剧变,那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暴怒和恐惧。
“不许看!”她发出一声尖叫,刺破了实验室里凝固的空气,“你们不配!那些是新纪元的火种!是人类进化的希望!”
我没有理会她的嘶吼,钢丝已经勾住了那扇门的电子门锁。
锁芯内部的结构在我的指尖下清晰可辨,一个、两个、三个弹子……
“沈墨,等一下!”林疏桐颤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见她的指尖沾上了一滴血,正滴落在她刚刚从控制台打印出来的一份病历本上。
那滴血,殷红得像一颗朱砂痣,恰好落在签名栏的位置。
“这是……小安当年的死亡诊断书。”她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签名的人……是我妈妈!”
我的心猛地一沉。
林疏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但她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她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在旁边的紧急控制面板上,重重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标有骷髅标志的按钮。
“再看这个!”她指着瞬间被投射到主屏幕上的另一份数据,那是被隐藏在无数代码之下的原始配型数据,“这是m·L篡改过的配型数据——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小安的基因缺陷是不可逆的!她早就知道小安活不过六岁!”
“嗡——”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基地,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给每个人的脸都镀上了一层血色。
自毁程序……启动了。
倒计时三十秒。
m·L手中的一支注射器“当啷”一声跌落在地,里面淡蓝色的液体溅出,在地面上滋滋作响。
她脸上的镇定彻底崩塌了。
“不……”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那五十八个孩子……他们本该是小安的替代品……他们本该是……”
她突然抬起头,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在警报声中显得格外凄厉。
“你们根本不懂!根本不懂!痛苦是进化的唯一阶梯!绝望是孕育伟大的温床!只有集合了这世上最弱小、最无辜、最纯粹的灵魂,才能在毁灭的终点,孕育出新纪元的曙光!”
二十秒。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火种、蛋糕、小美的声音……一切都指向那扇门。
但m·L的反应,又好像最重要的东西并不在门后。
我的视线扫过那个巨大的彩虹蛋糕模型,钢丝的触感突然在镜面般的蛋糕底座裂缝中,传来一丝异样的阻力。
不是门!是蛋糕本身!
“老周!”我对着手腕上的通讯器吼了一声,这是我和老搭档之间的暗号,“还记得那辆清洁车的备用钥匙藏在什么位置吗?”
这是在告诉他,我发现了暗格。
十五秒。
我将钢丝猛地一扯,只听“咔嚓”一声,彩虹蛋糕模型底部的一块夹层应声弹开。
露出的不是什么电子元件,而是一件被胡乱塞进去的、叠得方方正正的白大褂。
以及,覆盖在白大褂上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林疏桐的呼吸停滞了。
我用钢丝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挑开那件白大褂。
在第三颗纽扣上,一小片已经变成褐色的污渍,顽固地附着在纤维里。
我不需要做dNA鉴定,我的大脑已经给出了答案——那是林母最后的血迹。
m·L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死死地盯着那件白大褂,像是看到了真正的鬼魂。
十秒。
就在这时,一个我从未听过的、低沉而规律的声音响了起来。
“咚……咚……咚……”
声音来自我刚刚扯开的那个胚胎舱。
不,不是一个,是所有五十个胚胎舱!
五十颗被冰封的心脏,在自毁程序启动的最后时刻,竟然像是被某种神秘指令激活,开始以完全相同的频率,整齐划一地跳动起来。
那心跳的节拍,冰冷、机械,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
林疏桐的电脑上,小安的死亡档案自动弹出,死亡时间精确到秒。
而那五十颗心脏的跳动声,正与小安的死亡时间,分秒不差地同步。
五秒。
真相的寒意,比液氮更刺骨。
我们找到了凶手,找到了证据,也找到了她疯狂计划的真相。
但我们被困在一个即将爆炸的坟墓里,而真正的“火种”,那些被她称为“新纪元”的东西,还不知所踪。
我和林疏桐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决绝。
我们冲向最近的紧急逃生通道,身后是m·L彻底崩溃的尖叫和整个实验室崩塌的巨响。
气浪将我们推出地面,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
我们所在的,是一个伪装成海洋研究所的孤岛。
不远处,码头上,一排排巨大的集装箱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它们是“方舟计划”的载体。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集装箱,最终,我举起了手中的分光仪,一束红光,精准地扫过其中一个集装箱的智能锁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