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脑仿佛被液氮瞬间冻结,随即又被炸弹的威胁引爆。
时间,这个曾经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物理量,此刻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它的每一次心跳都通过对讲机里阿伟那癫狂的呼吸声,重重地敲击在我的耳膜上。
“沈墨,你听到了吗?这是为小安谱写的最终乐章!死亡的交响乐!”阿伟的声音扭曲而狂热,像从锈蚀的金属管道中挤出的电流噪音,“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拯救者,永远无法理解小安最后时刻的孤独!我要让全世界都陪她一起品尝!”
“阿伟,你冷静点!”林疏桐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尾音微微发颤,像是寒风中即将熄灭的火苗,“小安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闭嘴!”阿伟的咆哮如同困兽在铁笼中撞击铁栏,嘶哑而破碎,“你们根本不认识小安!你们只把她当成一个可怜的符号,一个用来彰显你们所谓正义的工具!只有我,只有我能感受到她灵魂的重量!你们知道她临终前最后看见的是什么吗?是窗外那颗融化的彩虹糖——她攥着它,像攥着整个世界的光!”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争吵,我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根纤细的钢丝上。
指尖传来刺骨的麻木,仿佛神经末梢已被冻成碎冰,每一次微弱的触感都像是从深渊底部传来的回响。
液氮喷射带来的幽蓝色薄雾像一层鬼魅的纱衣,正缓缓包裹住整个集装箱。
雾气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虹彩,如同极地极光般缓缓流动,又似有若无地缠绕在我的手臂上,留下湿冷黏腻的触感。
空气中的温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金属内壁开始凝结出细密的霜花,像蛛网般蔓延开来。
我呼出的白气刚一出口便凝成微小的冰晶,簌簌坠落,在脚边堆起一层薄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小慧的哭声,小安的笑声,声纹锁,双频共振……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我脑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
耳边仿佛同时响起两段旋律:一段是孩童银铃般的欢笑,清脆得能穿透冰层;另一段则是微弱却撕心裂肺的啜泣,带着临终前的颤抖,像一根细针扎进我的太阳穴。
阿伟不是单纯地设置了一个密码,他是在进行一场仪式,一场用声音和记忆构建的、关于生与死的仪式。
笑声代表“生”,哭声代表“死”。
他要用小安生命中最快乐和最痛苦的两个瞬间,作为通往她灵魂世界的钥匙。
但这里面有一个悖论。
他要用小安临终的哭声融化她笑声凝结成的冰棱。
这意味着,在他的逻辑里,“死亡”可以消解“生命”留下的痕迹。
这是一种何等扭曲的执念!
我的指尖已经冻得发麻,几乎感受不到钢丝的存在,只能依靠肌肉记忆控制着那微不可察的力度。
钢丝划过金属内壁时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冰层下潜行的蛇。
突然,钢丝的尖端传来一丝轻微的阻力。
不是冰棱那种清脆的触感,而是一种更坚韧、更沉重的挂拽感——像是勾住了某种深埋于结构中的金属链条。
是铁链!
我心中一动,立刻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细节——冰棱折射出的彩虹光斑,它们组成的不是随机图案,而是“A-1307”!
这是小安在医院最后的病床编号!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阿伟将一切都与小安的记忆绑定在了一起!
铁链的位置,必然也是这个记忆坐标系中的一部分!
“疏桐!”我压低声音,对着领口的微型麦克风喊道,声音因寒冷而略显干涩,“把小安临终哭声的音频功率开到最大,对准集装箱A-1307的坐标点!”
“收到!”林疏桐没有丝毫犹豫。
下一秒,一阵令人心碎的、微弱的孩童哭泣声,通过她手中的声波仪被放大、聚焦,像一根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向集装箱的特定位置。
“妈妈……彩虹糖……化了……”小安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临终前的无助与悲伤,穿透了冰冷的铁皮,也穿透了我的耳膜,直抵心脏。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坠落,却又重得如同整座雪山崩塌。
奇迹发生了。
我通过钢丝的反馈,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坚硬如铁的冰棱,在接触到这股特定频率的声波后,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融。
不是融化成水,而是直接升华成了气体,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那是彩虹糖融化后残留的气息,短暂地飘散在刺骨的空气中。
“锁开了!”我听见缝隙里传来小慧惊喜的叫声,声音带着哭腔,却像一道微弱的暖流注入这冰封的世界。
但我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因为我勾住的铁链并没有因此松脱。
它依然紧绷着,仿佛在守护着什么更深层的秘密。
我猛地一扯,只听“咔哒”一声,一块伪装成内壁的夹层被我硬生生拽开了一个口子。
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我看到了夹层里的东西——一支被厚厚冰层包裹的录音笔,冰层里冻结着彩虹糖融化后留下的斑斓色彩,红、黄、蓝、绿交织如梦,像是封存了一段被遗忘的童话。
而在录音笔旁边,是一张小小的、已经发黄的便签,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给流浪狗小黑的歌。”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小慧录下的流浪狗叫声……和小安的呼吸频率完全一致!
那不是巧合,那是共鸣,是生命与生命之间最原始的共振。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阿伟想要的,根本不是“死亡”战胜“生命”。
恰恰相反,他想用“死亡”的钥匙,去开启一个被“生命”的表象所封锁的、更深层的记忆核心!
而这个核心,就是这支录音笔!
是小安留给那条流浪狗的、最纯粹、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条狗的生命频率,已经和小安的生命频率产生了共鸣!
“阿伟,你真正想保护的,是这个东西吧?”我对着麦克风,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在寒雾中凝成白烟。
对讲机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随即,刺耳的警报声和那首诡异的生日快乐歌同时响起,两种截然不同的音频像两把利刃,疯狂地切割着我的神经。
“不许碰!不许用那种肮脏的动物声纹来干扰小安纯净的世界!”阿伟的尖叫声终于刺破了空气,带着一种信仰被玷污的绝望和疯狂,声音中甚至夹杂着呜咽,“那是她唯一愿意唱给别人的歌!只有小黑听得懂!”
紧接着,我听到了液氮喷射装置被开到最大的轰鸣声。
比之前浓郁十倍的蓝色雾气,如同海啸般从集装箱的各个角落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了一切。
我的视野在刹那间被剥夺,周围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幽蓝和刺骨的寒意。
皮肤像是被无数根冰针扎入,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
“沈墨,游戏结束了!”阿伟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你以为你能找到真相?你找到的只是通往毁灭的捷径!你那可笑的3秒缓冲时间……已经被我刚刚启动的炸弹抵消了!现在,我们一起为小安陪葬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3秒缓冲时间,是我利用设备漏洞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现在,它被取消了。
这意味着,炸弹随时可能爆炸,没有任何预警,没有任何拆解的机会。
我被困在了一片蓝色的、冰冷的混沌之中。
看不见,听不清,只能感觉到死亡的冰冷触手正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
我下意识地在集装箱外壳上疯狂摸索,手指触及的每一寸钢铁都冰冷得像是尸体的皮肤,霜层在指尖下碎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突然,我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异物。
它不大,方形,表面光滑,被强力磁铁牢牢地吸附在集装箱壁上。
金属外壳透着死亡般的寒光,在幽蓝雾气中泛着冷冽的微光。
一个微弱的、规律性的“嘀嗒”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直接钻进我的手心,像是死神的心跳。
是炸弹!
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
所有的计算、所有的逻辑,在绝对的暴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的手在口袋里胡乱摸索,最终,触碰到了一个冰冷而熟悉的轮廓。
那是我随身携带的,陈野留下的那块老式怀表。
我几乎是凭借本能,将它掏了出来。
没有思考,也来不及思考。
在这片象征着死亡的蓝色迷雾中,我将那块承载着另一段记忆的怀表,死死地贴在了炸弹冰冷的外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