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视线,被那道划开皮肉的银光死死钉住。
那不是凶器,那是林疏桐自己的手术刀。
刀锋冰冷,精准地切开她自己的小臂,仿佛在解剖一件与她无关的样本。
鲜血涌出,却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伤口那样狼狈喷溅,而是有序地、近乎诡异地汇成一条深红色的直线。
“m·L的共生基因……能解码陈野的……全部记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炸弹在我耳蜗里引爆。
m·L……那个只存在于加密文件和都市传说中的代号,那个被我们追查了数年、被认为是陈野背后幽灵的神秘组织。
现在,林疏桐告诉我,它不在别处,就在她的血管里。
我来不及思考这其中的荒谬与恐惧,她已经将沾满自己鲜血的玻片,决绝地注入我身旁这台精密的分光仪。
那是我最信赖的伙计,它能分析出最微小的物质成分,却从未分析过如此……鲜活的秘密。
嗡——
分光仪的低鸣声变得尖锐,全息影像在潮湿的地下室空气中瞬间铺开,将我们笼罩。
光影变幻,投射出的不是冰冷的分子结构图,而是三年前那个雨夜。
我搭档倒下的那个雨夜。
“看清楚,沈墨。”林疏桐的声音因失血而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三年前的误判现场……你搭档留下的不是……陷阱!”
我当然记得。
我记得每一个细节。
搭档最后留下的讯息,指向一个错误的藏匿点,导致整个行动失败,也让我背负了三年的猜疑和内疚。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他被策反后布下的陷阱。
但此刻,在分光仪的极限放大下,全息影像中的一根纤维物被标记出来,与另一组数据并列。
一组来自我搭档警服的残存样本,另一组……来自这个警队旧址地下盘根错节的菊花根系。
我的瞳孔在光影中剧烈收缩。
“搭档的警服纤维……和陈野的根系……是同源材料!”
那不是巧合。
那是标记。
他不是在引我们走向陷阱,他是在用生命告诉我,陷阱……就是我们脚下的一切。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猛地转身,双手抓住墙边一截暴露在外的地下管网,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覆盖在上面的锈层像脆弱的皮肤一样被我生生拽开,露出下面金属管道上诡异的脉络。
那些脉络在微微搏动,像活物的血管。
我终于明白了。
警队旧址,这个我们以为早已废弃的地方,它的每一根管道,都在陈野的控制下,进行着一场长达二十年的、不为人知的循环。
它们输送的不是水,是养分,是信息,是某种……生命。
“他成功了。”
一个陌生的、仿佛由无数声音交叠而成的女声响起。
我惊骇地回头,发现声音来自林疏桐。
不,是来自她体内那个被称为“m·L”的存在。
她的白发正在一根根脱落,像被秋风扫过的枯草,露出光洁但毫无生气的头皮。
她的皮肤正在失去血色,变得像蜡一样半透明,甚至开始浮现出细碎的、闪着微光的结晶。
“陈野用二十年时间……将‘裁决者’变成……共生体!”
“裁决者”……那是陈野对我们这些追查者的称呼。
他不是在躲避我们,他是在……狩猎我们,改造我们。
将我们这些自诩正义的猎人,变成他宏大生态系统中的一部分。
她,或者说“它”,抬起那只已经开始结晶化的手,指向全息影像中一个被我们忽略的证物——一袋被缴获的“彩虹糖”。
那种在黑市上流传的新型毒品,因其五彩斑斓的外表而得名。
“彩虹糖的彩虹色……不是色素……”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非人的悲悯与嘲弄,“是三万份……器官交易记录的……微缩索引。”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三万份。
每一个颜色,都代表着一条被活生生摘取器官的生命。
而我们,竟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毒品。
陈野,他根本不是在犯罪,他是在收集罪证,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
就在这时,林疏桐掉落在地的平板电脑突然自行点亮,屏幕上浮现出一张巨大的全球地图。
上面,成千上万个红点被同时激活,它们像受到某种指令的蜂群,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沿着既定的路线,朝着一个中心点移动。
那个中心点,就是我们所在的城市——临州。
林疏桐的身体已经大半结晶化,但她仅存的人类意识似乎回光返照般清醒了一瞬。
她伸出仅剩的、尚未完全晶化的手,死死按住我因为震惊而颤抖的手。
“所有被激活的共生体……正在向临州……聚集!”她的目光穿透我,仿佛看到了某种更为恐怖的未来,“沈墨……陈野的最后审判……不是清除罪恶……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血色从她脸上褪去,她彻底变成了一座闪耀着诡异光芒的人形水晶。
但她未尽的话语,却在我的脑海里,与分光仪的最后一道分析结果重合了。
那台冰冷的机器,在林疏桐结晶身体的折射光中,投射出最后一行闪烁的文字,不再是数据,而是一句冰冷的箴言:
“救赎不是审判……而是接纳……共生的代价!”
接纳……
代价……
我明白了。
陈野要的不是一场屠杀,也不是一场审判。
他要把所有的罪恶,所有的证据,所有的“共生体”,全部汇集于此,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让罪恶与救赎共存,让真相与代价永生。
他要的,是一种融合,一种永远无法分割的……接纳。
而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我们。
是我们这些被蒙在鼓里、自以为在执法的人。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了腰间的工具包,摸到了那把冰冷坚硬的、我父亲留下的解剖刀。
他曾是临州最好的法医,却在一场离奇的实验室事故中丧生。
他总是告诉我,要相信眼睛,相信证据,但更要相信证据背后的逻辑。
逻辑……
我12岁那年,父亲带我去他勘察的现场。
一个密室杀人案。
所有人都找不到凶手进出的痕迹,只有我,注意到墙角有一道微不可察的、新旧不一的墙灰痕迹。
我告诉了父亲,但他因为急着追查别的线索而忽略了。
后来证明,那道痕迹背后,就是凶手逃脱的暗门。
我没能抓住的墙灰痕迹……就像我三年来,一直没能看懂的、搭档留下的“陷阱”。
我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这一次,我不能再站在外面看了。我要进去。
我猛地抽出那把解剖刀,没有丝毫犹豫,对准自己的心脏位置,狠狠地插了进去。
剧痛没有如期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刀锋,涌进了我的身体,与我的血液、我的神经、我的一切开始融合。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但我的感官却被前所未有地放大了。
我能“看”到,第一缕晨光穿透了地下室的通风口,照射在已经完全结晶化的林疏桐身上,折射出千万道绚烂却悲凉的光。
我能“听”到,我们脚下,整个警队旧址的菊花根系,在这一刻同时绽放。
那不是无声的盛开,而是伴随着一种类似骨骼生长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我能“闻”到,我那件染血的衬衣,和我口袋里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的旧警徽,正被新生的根系缓缓拖拽、拉扯,它们的纤维与根系交织在一起,在黑暗中编织出一种全新的、我从未见过的纹路。
紧接着,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从更深的地底传来。
是陈警监的声音。
那个一直对我关怀备至、视我如己出的陈警监。
原来,他也是这盘棋的一部分。
而在那惨叫声中,一段熟悉的、欢快的旋律幽幽响起,是我手机的来电铃声。
那是小安的生日歌,我答应了今天陪她过生日。
但这歌声只响了一半,就被刺耳的、响彻整座城市的警报声彻底覆盖、吞噬,最终,两种声音诡异地重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永恒的、无法分割的回响。
我没有死。
我正活着,以一种全新的方式。
陈野留下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完成了。
他没有毁灭临州刑警队,他把它……改造成了一座活着的证物陈列馆。
而我们每一个人,无论是生是死,都成了他馆藏的一部分。
我的身体与整个建筑的脉动渐渐同步。
我低下头,看着插在胸口、已经开始与我的血肉融为一体的解剖刀柄。
然后,我缓缓抬起手,举起了那台依然在嗡嗡作响的分光仪。
它成了我新的眼睛。
我的目光,扫过眼前那些被无数新生根系死死缠绕、仿佛拥有了生命的证物柜。
沈墨的分光仪扫过根系缠绕的证物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