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脑像被灌入了沸腾的液氮,极致的冰冷与灼热在颅内野蛮冲撞,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尖啸中撕裂、重组。
时间失去了线性流动的意义,变成了一块被无数信息碎片砸得千疮百孔的玻璃。
母亲的血迹,父亲的合金,陈野的月相,警队创始人的脑神经……这些横跨了二十年的线索,像无数条通了高压电的钢丝,在这一瞬间全部接驳在我身上。
刺耳的警报声,不,那不是警报。
那是哭声,一个男孩在黑暗中无助而绝望的哭声。
是陈野的童年。
这声音像一把淬毒的钻头,精准地钻进我记忆中最薄弱的防线,搅动着那些我刻意遗忘的,关于太平间、福尔马林气味和父母冰冷尸体的画面。
“要终止契约……必须用……你搭档的……最后一块……拼图——”
林疏桐的声音嘶哑而决绝,像一把即将崩断的弓弦。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我仅存的搭档,将那枚冰冷的、刻着我名字缩写的警徽,狠狠按向自己的胸口。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燃烧殆尽般的疯狂和解脱。
这个念头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所有的信息洪流。
我几乎是凭借本能扑了过去,在警徽的金属边缘即将刺破她胸前那层薄薄的衣料时,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得惊人,皮肤下的骨骼坚硬地硌着我的掌心,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奔向毁灭的力量。
“你疯了!”我低吼,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变调。
我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放手,沈墨!”她挣扎着,另一只手试图掰开我的钳制,但她的力气在迅速流失。
我看到她瞳孔深处的光芒正在涣散,就像被风吹散的烛火。
“这是唯一的办法……用你的身份,你的‘拼图’,切断我和这个鬼东西的连接……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这个鬼东西”,她指的是m·L,那个由无数结晶体构成的、此刻正无声悬浮在我们身边的共生体。
它的表面流光溢彩,映照出我们扭曲的、挣扎的身影。
而她所说的“契约”,我瞬间明白了。
她和m·L的共生,就是一份契约。
一份用生命和记忆作为交换的、来自地狱的契约。
而我的警徽,我的身份,是终止这份契约的钥匙?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是沈清源和白芷的儿子?
因为我的记忆是“新秩序”的核心?
这说不通!
这太荒谬了!
这更像一个陷阱,一个让她心甘情愿献祭自己的完美骗局!
“没有唯一的办法!”我几乎是咆哮着,将她整个人向后拽开,远离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色漩涡。
我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阶梯上,分光仪从我手中滑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就在我拽开她的瞬间,地下的根系仿佛被激怒的巨蟒,猛地从地面窜起!
它们不再是之前那种缓慢的蔓延,而是充满了狂暴的、毁灭性的力量。
钢丝在我手腕上勒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根最粗壮的根系顶端,那些血写的档案编号闪烁着妖异的红光,像一只只睁开的魔眼,死死地盯着我们。
“看!它被激怒了!”林疏桐在我怀里喘息着,嘴角溢出一丝血沫,“契约的终止程序被触发了……它要保护它的核心……”
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那个血色漩涡的中心。
我也看了过去。
警报声,或者说陈野的哭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那哭声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和被抛弃的绝望,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铁锤,敲打着这个地下空间的每一寸墙壁。
随着哭声的尖利,漩涡中心的那个“血色心脏”跳动得愈发剧烈。
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空间为之震颤。
然后,一束柔和却无法忽视的光,从心脏内部透射出来。
那束光在空中缓缓凝聚,勾勒出一个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轮廓。
一把解剖刀。
一把全息投影的解剖刀。
它静静地悬浮在漩涡正上方,刀身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光,线条流畅而优雅,充满了外科医生般的精准与冷静。
但我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就像被瞬间抽干一样冰冷。
那是父亲的解剖刀。
我绝不会认错。
刀柄末端那个小小的“S”形雕刻,是他亲手打磨的标记。
我小时候曾无数次在书房里见过这把刀,见过他用这把刀在模型上划出完美的线条,也见过母亲用丝绸小心翼翼地擦拭它。
它是我童年记忆里,代表着父亲专业、严谨与荣耀的圣物。
可现在,它却像一个幽灵,一个图腾,悬浮在这罪恶的中心。
“特殊合金……”我喃喃自语,脑海里回响起自己刚才的发现,“林疏桐脊椎骨髓里分泌的……父亲解剖刀涂层的……特殊合金!”
一切都连起来了。
父亲的刀,不仅仅是一把工具。
它的涂层,那种特殊的合金,被用在了林疏桐的身上,被植入了她的骨髓,让她和这个共生体系产生了某种无法分割的联系。
而这把刀的全息投影,此刻正作为整个系统的“圣物”被供奉在核心。
它才是真正的钥匙!
“不对……”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无数个被忽略的细节在风暴中重新拼接,“林疏桐,你听我说,这不是终止契约的方法!这是一个谎言!”
我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神依然涣散,但我的声音似乎让她找回了一丝焦点。
“你母亲的法医笔记,为什么会在漩涡中心?因为她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她想留给你的不是让你牺牲自己的方法,而是摧毁核心的线索!”我语速极快,试图将我的逻辑灌输给她,“我的警徽,我的‘拼图’,代表的是秩序,是规则。用它来终止契约,等于是在这个系统的规则内行事,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输了。这更像是一种……权限交接。你会死,而‘新秩序’会获得一个合法的、来自我的‘授权’!”
林疏桐的身体僵住了。
她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恐惧和迷茫。
“那……那该怎么办?”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把解剖刀的投影。
晨光……对了,m·L刚刚提到了晨光。
晨光刺破血色漩涡的瞬间……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系统存在某种时间上的弱点?
或者,晨光代表着某种能量,可以削弱它的防御?
无论如何,我们没有时间了。
那些暴起的根系已经开始向我们收拢,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福尔马林的气味。
是记忆里的味道。
是这个系统在用我的记忆作为武器,攻击我的感官。
“陈警监说,共生体是警队罪恶的实体化。”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创始人的杀人手法,我父亲的解剖刀,我母亲的笔记,你的身体,陈野的童年,我的记忆……这一切都不是孤立的。它们被强行扭曲、捆绑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基于‘罪恶’的生态系统。而这个系统的核心……就是它。”
我指向那把刀。
“它利用我们所有人的痛苦和秘密,构建了一个看似无解的循环。它告诉你,牺牲是唯一的出路,因为它最了解人性的脆弱和伟大。但它算错了一件事。”
我扶着林疏桐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分光仪。
仪器的外壳有些破损,但指示灯依然亮着。
我将它紧紧握在手中,那冰冷的金属质感让我混乱的思绪找到了一丝锚点。
“它以为逻辑和情感是我们的弱点,但它忘了,那也是我们最强的武器。”我看着林疏桐,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要做的,不是在它的规则里求生,而是……彻底解析它的规则,然后,从根源上摧毁它。”
林疏桐的呼吸渐渐平复,她看着我,眼神重新凝聚起来。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牺牲是悲壮的,但也是最简单的。
而分析、拆解、直面最深处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战斗。
陈野的哭声依旧在回荡,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安魂曲。
那些血色的根系在我们周围盘踞、蠕动,像一群耐心等待的鬣狗。
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跳动着的血色心脏,而我们,就站在这心脏的最深处。
我的目光越过所有狰狞的乱象,越过林疏桐苍白的脸,越过m·L流光溢彩的结晶体,牢牢地、精准地锁定在那个一切罪恶的源头和象征之上。
那把刀,是父亲荣耀的遗物,也是他被玷污的证明。
是科学的象征,也是罪恶的核心。
它是记忆,是程序,是图腾,是钥匙。
我举起了手中的分光仪,镜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寒星。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都在我耳边和眼前淡去,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它。
沈墨的分光仪对准解剖刀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