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打湿了窗棂,周丫刚把银镯摘下来擦,就见镯缝里钻出点白——是颗嫩芽,顶着层薄土,根须顺着雕花的纹路缠了半圈,像给银镯镶了道玉边。
“真发芽了!”她举着镯子往阳光下照,嫩芽的影子投在太奶奶的药书上,正好落在“血竭薄荷混种”那页,“春桃嫂子的话应验了!”
赵铁柱扛着扁担从院里过,瞥见镯子直咋舌:“银器里长苗,头回见!”他放下挑着的水桶,“我这就去挑井水,得用活水洗根才长得旺。”
巧儿捧着个青瓷碗跑进来,碗里盛着新磨的豆浆:“青禾姐说,用豆浆渣喂芽,能长得壮!”她用指尖蘸了点渣子,小心地塞进镯缝,“你看这芽尖,都泛绿了呢!”
老妇人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着镯子笑:“春桃当年总说,银能养气,木能生根,她盼着这镯子能长出‘念想’来。”她指着镯壁的刻字,“你看这‘周’‘苏’‘春’三个字,被根须缠成一团,像仨人抱在一块儿。”
给银镯换土时,周丫发现嫩芽的根须缠着点东西——是半张碎纸,藏在镯底的凹槽里,上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廿五年腊,借周家银镯煮药,救春桃半条命”。字迹是太奶奶的,娟秀里带着急。
“是那年春桃嫂子染了急病?”周丫翻出太爷爷的札记,果然记着“腊月初八,春桃高热不退,苏妹借银镯煮药,银性寒,可镇邪”。
张老板提着药箱来,看见碎纸红了眼圈:“我娘总说,当年她烧得迷迷糊糊,就觉得有股银器的凉气顺着喉咙往下走,醒来就见周老夫人守在床边,银镯还在药罐里煮着呢。”他从箱里拿出个小布包,“这是我娘留的药引,说银镯发芽时,就该用这个。”
布包里是撮晒干的梅花蕊,带着点甜香。“是腊月的白梅!”周丫认出这味药,太奶奶的药方里写过,“银镯煮梅蕊,能清余热,春桃嫂子当年就是靠这个除根的。”
李木匠拿着个小木托走进来,托上雕着三个缠在一起的药草:“给镯子做个窝,”他把银镯放在木托上,“根须能顺着托底的缝往下扎,将来能长到药圃里去。”
巧儿往木托的凹槽里填了些苏家药田的土:“青禾姐说,这土带着苏家的气,能让芽认亲。”她忽然指着芽尖,“长出小叶子了!一边像薄荷,一边像血竭!”
按药方把梅花蕊煮成水,用棉签蘸着喂嫩芽。药香飘出窗外时,巷口传来铜铃声——是个穿灰袍的老大夫,背着个旧药箱,箱上的铜锁是梅花形的。
“请问……是周姑娘家吗?”老大夫摘下斗笠,露出满头白发,“我是苏老夫人的师弟,姓梅,她临终前托我来送样东西。”
他打开药箱,里面铺着块蓝布,放着个银制的小药碾,碾槽里还留着点褐色的药渣,和太奶奶的银碾子是一对。“这是当年苏师姐和周老夫人合买的,”梅大夫摸着碾子,“她说‘周苏两家的药,得用一对碾子才碾得匀’。”
药箱底层压着封信,是苏老夫人的字迹:“梅师弟若见银镯生芽,便将药碾交予周家,告之‘双碾合璧,药香能绕三街’。”信末画着两只手,正一起推着药碾,像在较劲又像在搭伙。
“苏老夫人还说,”梅大夫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当年借银镯煮药的方子,得加一味‘同心草’,这草只有周苏两家药田交界处长,她让我带点种子来。”
周丫把种子撒在银镯木托旁,忽然发现梅大夫的药箱夹层里,露出半块玉佩——和太爷爷掰给苏家的那半块能拼上,拼起来是朵完整的梅花,花心刻着个“合”字。
“这玉佩……”
梅大夫笑了:“是当年周老夫人送的,说‘苏周梅三家,就像这玉佩,分开是三块,合起来是一朵’。”他指着药圃,“我带了苏家新收的血竭粉,咱今天就用双碾合碾,试试苏师姐说的‘三街香’。”
李木匠把两只银碾子并排摆在石桌上,梅大夫倒出血竭粉,周丫添上薄荷碎,两人一起推着碾子转。银碾子碰在一起,发出“叮叮”的轻响,药粉混着梅花蕊的香,真的飘出老远,连巷尾的卖花姑娘都探头看:“啥香这么好闻?”
老妇人坐在石凳上,看着双碾子笑:“当年你太奶奶总说,‘药碾子转得越欢,日子就越有盼头’。”她往药粉里加了点蜂蜜,“这样调出来的药膏,能治磕碰伤,就像把三家的情分抹在伤口上,好得快。”
张老板把药膏装进小瓷瓶,瓶塞用的是银镯木托上长的同心草:“我拿去药铺卖,就叫‘三家和膏’,赚的钱分周姑娘一半,算我替我娘还的情。”
梅大夫要走时,周丫往他包里塞了把银镯上的新芽:“带点回去种在苏家药田,让它顺着根须往回长。”梅大夫笑着点头:“明年我来,准带串苏家的紫苏花,缠在你这银镯上。”
夕阳斜照时,银镯的嫩芽已经长出了完整的叶——一边是锯齿形的薄荷叶,一边是带红纹的血竭叶,根须顺着木托扎进土里,往药圃的方向爬了半尺。
周丫把双碾子擦干净,并排摆在木牌旁,碾子上的药香混着苔痕的潮气,竟比单碾时浓了一倍。她往账册上写下:“银镯生芽,双碾合璧,三家情分,融在香里。”
赵铁柱挑着水回来,看见嫩芽的根须已经缠上了“周”字木牌的苔痕,笑着喊:“你看!它自己找着亲了!”
巧儿趴在地上,数着根须的圈数:“一圈绕周,一圈绕苏,一圈绕春桃,正好三圈!”
周丫摸着银镯上的新叶,忽然明白,这芽哪是长在银里,是长在几代人的情分里。太奶奶的银镯,苏老夫人的药碾,春桃嫂子的种子,还有梅大夫带来的同心草,都像这根须,看似各在一方,实则早就在土里缠成了团,往明天的日子里,慢慢长,慢慢绕,长成谁也拆不开的暖。
铜铃在巷口响了,风里带着新碾的药香,像在说:这香,要传很久很久呢。